用畫筆畫出靈魂的韻律 尤瑋毅從排刷技法到自創「動畫」 徐偉珍撰
本文刊登於WAVES生活潮藝文誌 秋季號/2019
出版日期：2019-10-03
這是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後，畫家在他的工作室門口迎接我，身上圍著的是工作用的圍兜，上面有點點斑駁的畫筆痕跡，想必在等我之前都還在創作吧，我心裡想著。
童年經驗
記憶中，尤瑋毅從幼稚園時就很愛畫畫，當時在爺爺家的牆上有掛一幅針織毛毯的卡通龍，小時候的尤瑋毅，覺得那條龍真是酷斃了，他不斷重複的畫著那條龍，連續畫了約4年，一直到唸小學的時候，看見更多種類的龍，他開始會改變龍的造型，而且越畫越好了。尤瑋毅說，由於他當時曾經不斷的練習畫那頭卡通龍，一直到現在他都還能將那隻龍的形象默背下來，可見藝術家用力之深。
國小時，舉凡校內海報、寫生、繪畫等才藝競賽，尤瑋毅都是第一名，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但在國中一年級去考美術班時，才發現高手在人間，由於當時能力不足，只能認份讀普通班，當時的音樂課與美術課因為常被借課，所以在學校沒什麼畫畫的機會，國中時擔任國樂隊大龍峒孔廟樂生吹奏橫笛，國三畢業前夕，為了考復興商工的美工科，才開始去啟蒙恩師沈士強老師的紅線圈畫室學畫。紅線圈畫室的學生，大都是復興商工的學生，技藝更是精湛，這是他人生的第二次震撼教育。
三位啟蒙恩師
在許多畫室創作大幅作品都是靠投影機打稿時，沈士強老師嚴格要求用手打搞，不使用投影描圖，這樣的創作速度雖然比較慢，但是訓練比較紮實，尤瑋毅具象寫實的基本功與調色基礎都來自於沈士強老師。因此可以說，沈老師是給予尤瑋毅畫作「形體」的第一位繪畫啟蒙恩師。
在尤瑋毅就讀復興美工二年級時，遇到了給予他畫作「精神」的恩師--朱友意老師。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巧的事情，當時朱老師只在復興美工教油畫一年，而這一年居然就被尤瑋毅幸運地碰到。年輕的朱老師此時已得盡全臺灣繪畫比賽大大小小的首獎，然而震撼尤瑋毅的並不是朱老師彪炳的戰績，而是改變尤瑋毅對繪畫的觀念，在繪畫中發現「藝術」。
一開始接觸繪畫，尤瑋毅只是直覺感到喜歡畫畫、不想唸書，實其實沒有想太多「藝術」層面的事情，直到認識朱友意老師，待學生如朋友，以分享的方式教導學生藝術觀念，才讓尤瑋毅在此刻知道畫畫有「藝術」的層次，不只是畫得很像的「畫家」，而是有藝術情感的「藝術家」，因此對繪畫產生更深一層的思維。
與繪畫相依相存
在進入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碩、博班時，尤瑋毅遇到他生命中第三位重要的恩師-黃進龍老師。黃進龍老師不但在他創作、學業上有所指導，更是他事業上的重要提攜者，因此黃進龍老師可以說是給予尤瑋毅畫作「命」的老師，不但一路將尤瑋毅引導在專業藝術創作的路途上，更緊緊牽繫尤瑋毅與繪畫創作的命運。
筆者與尤瑋毅初識時，當時他正在創作《廁所文化》系列作品，那是一幅幅強調人物表情與象徵物（香蕉），並讓人很難不聯想到腥羶色的作品。尤瑋毅說他的油畫技巧沒有一套系統去學習，是自己摸索而來，雖然有油畫課，也不是老師不教，而是以前教學系統跟現在不太一樣，到最後反而一件壞事變好事，因為如果跟誰學油畫，就會有那個老師的影子，在他的油畫作品中，你看不到別人的影子，而是走出自己獨有的一套風格。
對他油畫技法比較有影響的畫家，可以說是安東尼奧·洛佩斯·加西亞（Antonio Lopez-Garcia），因為當時他正在專心致力於《廁所》創作，看見他畫得廁所作品，一下子被吸引。「磁場就被黏住」尤瑋毅這樣說。
《鷹視狼顧》的寓意
在《廁所文化》時期，尤瑋毅最重視的是模特兒的臉，一開始他只畫男性，後來他也開始畫女性，但後來發現自己還是比較喜歡畫男性，不會因為女生很漂亮而選擇去畫，繪畫的思維更加寬廣。
尤瑋毅說：「狼在中國成語都不是好的，但在我作品是好的，是一種生命哲學、一種臥薪嘗膽、一種生存之道，《鷹視狼顧》就是為了等待時機、扭轉一切，在歷史上很多成功人物都是這樣來的。」他所要表達的，是一種自古以來自從戰爭歷史出現就有的雄心壯志，多少烈士含恨屈辱，為的就是等待時機能夠扭轉一切。
尤瑋毅的畫作明顯不想被界定為肖想畫，因為肖像畫的定義是外表的形似，但他所表現的情感是深入人心、打入人心、畫入人的骨子裡，甚至靈魂裡。尤瑋毅說，他現在的創作系列，是自己先前系列的革新。他不再使用畫布創作靜態的圖像，而是想創作動畫。動畫？我不可置信的重複一次。他笑道，他的動畫也是油畫，千萬不要以為他改行畫卡通了，他想創造的是一種動態、共有、時間性的東西，體現在油畫畫布上。
《謀定而後動》之處事
尤瑋毅說自己一開始就選擇畫人，因為人很難畫。雖然靜物有很多象徵，畢竟是「紀念碑」的排列組合，萬物有自己的特徵，像是蘋果有它的特徵、鳳梨有它的特徵、葡萄有它的特徵等，你只要抓到它們的特徵，別人就會覺得你畫得很像，但是「人」就不是如此，你沒有畫到百分之九十像，就是不像，因為人不是只有皮膚骨頭，還多了情感與靈魂，同時具備了可測與不可測。
這幅《謀定而後動》是尤瑋毅重要的「動畫」作品。「動畫」是由尤瑋毅自身創作經驗慢慢發展、延伸而來，在他的多幅作品裡面，其實就可以觀察到「動畫」演變的趨勢，由排刷技法造成的疊影，而使畫面有一層鮮活的效果。而排刷技法進一步發揮，便正式成為「動畫」作品，畫面自然「動起來」，平面繪畫變成「動畫大展」，不管是疊影的動、殘像的動，都可以看見動畫的軌跡，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表現方式真的很不錯。
《謀定而後動》主要是在畫一個關於生活處事的主題，也就是當一個人思考完整再去行動時，他所獲得的成果一定可以給予自己相對的回報。尤瑋毅說，這幅畫他想傳達出一些正面的力量給觀眾：「當內在的一切低頻情緒改變時，世界就會跟著改變，你（妳）就能創造自己的實相世界。」
《信念》的動力
尤瑋毅表示：「人的信念是一種念力，對於藝術這樣的事，也是一樣，我想說的就在這裡，希望人家懂我說的。創作到現在能夠生存就是靠自己的能力與努力，看到自己一步一步在成長。往上爬，不會因為成長而努力變少，而是努力變多。」
《信念》所要傳達出的是一種專屬於「年輕人的驕傲」。「驕傲」和「希望」一直是年輕人的特權，不管做什麼事情、不管喜歡或不喜歡，在每個人身上都會以獨特的方式展現，因為年輕就是有自己專屬的特權。沒有了「信念」什麼也做不成，這就是心理層面的「原型」，尋找自我並為自己發聲。尤瑋毅說，人首先有《信念》才有《謀定而後動》，這些作品的連結，其實就是兩個世代的生命哲學。
《稍縱即逝》把真實留住
尤瑋毅創造一組以少女為題材的系列作品，其中都蘊含有非常多的人生經驗探討。尤瑋毅說：「研究所的時候創作都會想要引述些什麼，但現在創作都是從心靈、從生活而來，因為藝術是小事、生活是大事，不是藝術多偉大、不是為了藝術而藝術、不是學術的藝術、不是引經據典的藝術，那些引述對我而言，越來越不感興趣，藝術表達本來就多元，所以我在講我作品時不會想把誰拉進來，因為藝術本來就源於生活。」
這幅《稍縱即逝》是筆者去拜訪時，他正在創作的作品，人世間，所有眼前的美好，以佛家的語彙來說，就是「夢幻泡影」、轉眼成空。眼前的少女，如此青春、美貌，就好像櫻花開得最燦爛的時候、煙火燃起最絢麗的瞬間，但美妙的的東西都是剎那的，在剎那間，時間停格，留住最美好的一秒，隨即消亡。在畫面中，我們也無法得知女孩的情緒，是悲是喜？就像我們無法確定，眼前的總總美好是永恆的燦爛，亦或即將消失的絢麗？因為這一切中將會隨著時間稍縱即逝。
再回頭能否《完整如是》？
你用怎樣的眼睛看待自己、勘查世界？你對這個世界的是非對錯、價值觀、夢想、理想、勇氣、挫折、沮喪、努力等，是否會隨著年紀增長而發生任何改變？在《完整如是》這幅作品中，尤瑋毅透過一個少女的眼神，來向觀者表達，年輕人看到的世界，是那樣純粹、透明、百分之百的真實與簡單，但隨著外在環境的種種轉變，被學校化、社會化、種種轉化所改變的自己，再回過頭看看自己的初衷、本心時，是不是依然保留年輕時的那種純真？你的夢想、價值觀、所追尋的目標，是否依然「完整如是」？
《游戲人間》系列
尤瑋毅的《游戲人間》系列，以「水」為創作的中心主軸，其中各有層次與象徵意義，分為浴缸泳池與海，分別代表人生不同階段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
浴室的水，象徵家庭，不管遇到開心、不開心，都是相對安全的存在。陪伴孩童們洗澡記憶的塑膠玩具，在這裡也有童年回憶的象徵，尤瑋毅也將這些塑膠玩具安置在《游戲人間》系列的不同水域之中，塑膠玩具是小時候的玩伴，長大後回頭看，塑膠玩具就變成是一種心靈療癒，可以找回童年的初衷，暗示著人在成長的過程中，不管年紀多大，內心永遠住著一個小孩，而且童年經驗的影響，永遠都會一直存在。
游泳池的水，象徵是人類進入學校教育的環境，人雖然變多了，但泳池畢竟在室內，相對來說是安全的。
海則是象徵出社會之後的狀態、一望無際。在《游戲人間-35》中，主角盛裝出席，為的是表達自己對「社會」場合的重視，在神秘詭譎的大海中，雖然驚喜無限，但災難也如同鬼影幢幢般存在，在這裡，不像浴室與泳池一樣的安全，鯊魚是真的虎視眈眈盯著你，然而這人間的水，一然要靠自己去「游戲」，因為這是人生的必經過程，就像潘朵拉的盒子，是好是壞沒有人知道。
《休戚與共》的詭譎
《休戚與共》表現出一種衝突的弔詭感，也是一幅幽默的政治諷諭作品，主要在表現什麼樣的政治色彩都有人在支持，在社會對立的狀態下， 父母的政黨也會影響小孩，甚至造成一個家庭和諧與不和諧的原因。大人看到紅色五星的甜筒，雖然面露飢渴表情，但仍不敢下嚥。後方母親的鈕扣縫隙，形成一個「臺灣」的形狀，整幅畫面都讓人感到若有所思。
在尤瑋毅個人工作室中，有一面簽名牆，上面佈滿了各式各樣的簽名，尤瑋毅說這個簽名牆本身就是一幅作品，上面的簽名都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藝術界人士留下來的，不但具有時代的意義，也別具紀念價值，他很希望在若干年之後，這個簽名牆也可以被當成是一件藝術品一樣，被更多人重視、欣賞，甚至研究。
苦難中朝著夢想奮進
尤瑋毅今天能夠成為專職的職業藝術家，在背後付出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努力。在幼稚園時，爸爸就得腦瘤去世了，經濟重擔落在了媽媽身上，因此家庭生活並不寬裕。他跟筆者提到，當他還讀復興高工時，因為沒有錢吃東西，又很餓，因此乾脆打開學校水龍頭喝水，讓自己能夠感覺飽一點。並不是學校沒有飲水機，而是當時年輕的他對自身經濟壓力的反動。言談中可以知道，他其實有很多苦，病不想對外界多作解釋，而是把這些當成自己一生奮鬥的力量。
尤瑋毅從幼稚園開始學畫爺爺家中的卡通龍至今，對畫畫的熱情不曾一刻停歇，他說甚至到現在，他都記得那條卡通龍怎麼畫，可見對繪畫著力甚深。他也因為2019年在畫廊展出的個展認識了現在的結髮妻子，可以說藝術不但幫他圓了一個夢，更賜予他得來不易的美好緣份與完美的家庭生活，更堅定了他朝向藝術生涯奮勇前進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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