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衛風．考槃》白話講解-詩人意在言外的傷痛與決絕 徐偉珍撰
今天要進行白話講解的是《詩經‧國風‧衛風．考槃》。《詩序》：「《考槃》，刺莊公也。不能繼先公之業，使賢者退而窮處。」其意所指《考槃》這首詩，是諷刺衛莊公不能繼承先公(衛武公)之餘烈，之前筆者在講解《詩經‧國風‧衛風．淇奧》時提及，衛武公是一位心胸寬大的國君，無論行住坐臥，都要使臣給予他諫言，並且是一位文采斐然、言語詼諧而不失莊重的君子，不但如此，還因勤王有功，被周平王從「侯」晉升為「公」，可說是文武雙全的賢者，而這篇《考槃》所批判的，乃在於衛莊公無法像是自己的父親衛武公這樣，聽取賢臣的諫言，而讓衛國的賢者憤而不當衛臣，甘願隱居於在澗(山間的溪澗)、阿(丘陵)、陸(陸地)等窮處(郊外，而非在朝為仕)。
《毛詩注疏》：「考，成。槃，樂也。」因此「考槃」，即「成樂」也。由於「樂」是破音字，對於字義的理解，也會對本詩的理解有影響。若將「樂」，視為快樂的樂，則是採「貧而樂道」之意，這也是大部分詩經翻譯所翻的，意指「詩人贊賢者隱居自矢，不求世用之詩。」但筆者不採用此說法，因為從「永矢弗諼」、「永矢弗過」、「永矢弗告」這三句話中得知，此位賢者並非因為「貧而樂道」、「安貧樂道」的怡然心態而「不求世用」，乃是對衛莊公之惡深感憤恨，並且發誓不在衛國朝聽當官、「恥於」擔任衛莊公之臣也。這種不屑為「昏君之臣」的心態，與「不求世用」是截然不同的，因此需要從句意所表達的情感書寫中所區分開來。
緣此，筆者認為「成樂」之「樂」，應該被解讀為「音樂」之「樂」，由於「槃」本身也是一種擊器，因此將「樂」解釋為「音樂」得宜。什麼是「成樂」？「成樂」即為「成德」，古代以音樂陶冶人的品格與性情，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即為此證。那既然「成樂」即「成德」，那詩中之賢者究竟所成何德？也就是此三章之末句「永矢弗諼」、「永矢弗過」、「永矢弗告」，永遠發誓不忘衛莊公之惡、不在衛莊公之朝廷當官、也永遠不會給衛莊公諫言，因為賢者不願意以己之德性成為無德之君的臣子，因此對賢者而言，離開無德之君乃至窮處，才是其「成樂」，也就是「成其德」的表現，成全自己的德性、使德性無漏。
至於為什麼筆者不贊同將「樂」，視為賢者「貧而樂道」的快樂？一個很重要並且也被人所忽略的一個原因在於，詩中切切實實提到這位賢者的身體變化，但卻為大部分讀者所忽略，從碩人之寬(賢者的衣服顯得很寬大，表明日漸消瘦之意)、碩人之薖(賢者面有饑色)、碩人之軸(賢者生病)，可以表明其實他並不快樂。為什麼？因為身為一位隱居者，他可以採集或是種植作物維生，不需要讓自己飢餓至體虛成病，導致後來身體狀況不堪起身，達到「獨寐寤宿」的程度。一般人將「獨寐寤宿」翻譯成獨眠、獨醒、獨自住宿，因此認為賢者很快樂，事實上，獨寐是獨眠，沒有爭議，但是什麼是「寤宿」？寤，睡醒也；宿，休息過夜也。什麼是睡醒了還要休息一直到隔天過夜？就是這位賢者雖然醒了，但是他已經無力再起身，從事正常的行住坐臥等日常瑣事，為什麼呢？因為從上一句「碩人之軸」(賢者生病了)，因此他無法像第一章、第二章所提到的「獨寐寤言」、「獨寐寤歌」(在睡醒時還可以言語或者唱歌)，此時他已經形容枯槁而生病不起，但他有沒有後悔？從末句「永矢弗告」已經堅定地表明，縱然賢者有說話的力氣，也永遠發誓不會向衛莊公進行國政諫言了，可見其態度之決絕！
由筆者以上之解釋，相信讀者亦可以會意其言外之音，絕對並非「貧而樂道」這樣簡單，相反地，這位賢者極有可能是不恥於成為衛國之臣，寧願在郊外隱居，也不願為官，為表示當衛國之臣的羞恥與決絕的念頭，他甚至在隱居時並未帶上任何家人。我們知道歷史上有名的隱者陶淵明，他在隱居時，是有帶上家人的，但從本詩一再強調「獨」這個字，可知其自放於山水中僅只有孤身一人耳，一人醒、一人睡、一人言、一人歌，最後生病時，也是一個人，因此從句意上，筆者可以合理推論，該為賢者可能是恥於食衛國之糧，打算絕食自盡，才會讓自己獨自一個人在大自然間各個地方流浪、露宿。而其所「考槃」，其所以擊樂歌唱抒發表明的心志，就是在於以衛莊公為恥，甚至厭惡跟他呼吸一樣的空氣，而有絕命的念頭。
何以見得？從首章「獨寐寤言，永矢弗諼」可知其「在澗獨寐，覺而獨言，長自誓以不忘君之惡，志在窮處，故云然。」意即賢者為了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國君之惡，而忍耐種種飢餓的狀態，一但想進食，就想起國君之惡，便沒胃口進食，那絕食抗議、沒有體力，該怎麼辦呢？醒了就拿起「槃」(擊樂器)以「考槃」，用邊敲擊樂器邊振振有詞的方式，堅定自己絕食的意志，因此「志在窮處」。什麼是「志在窮處」？「窮」，終也。《朱熹集註》：「故學者之終，所以至於義精仁熟，而自和順於道德者，必於此而得之，是學之終也。」可知賢者所終處，乃是其自認為的「成樂」、「成德」，將孤身自放於山水之間視為成其樂之所在，是終處之義，故以窮為終也。(請大家愛惜生命)
雖然這篇文章講解的頗為精要，但依然建議讀者還是要去聽筆者所講解的《詩經 考槃》白話講解youtube節目，因為筆者在錄音檔案是逐字解析、逐句講解，畢竟還是跟此篇文章有所不同，然而此篇文章的書寫意將筆者想要加以強調的觀念再次描摹，亦可為本次詩經課程的視頻互為對照。而筆者也特別在此次錄音檔案講解時，在網路上找到一則充滿謬誤的新聞，教大家怎麼看這則新聞的謬誤之處，並導正至正確的觀念與通順的文句，也可以順便學習正確國文表達語法之句型，以免未來有讀者除了被假新聞誤導之外，還會與該則新聞一樣，犯了相同的錯誤，那可真是貽笑大方了。如果您想增加自己對《詩經》的知識，別忘了訂閱筆者的youtube頻道，您將能吸收更多詩句的知識，並增加文意思考與判斷之能力，感謝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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