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潮藝文誌第10期封面故事-繪畫界的切•格瓦拉-羅展鵬/徐偉珍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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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界的切•格瓦拉

羅展鵬

畫智慧的殘燼,思想的幽魂

文:徐偉珍   圖片提供:羅展鵬

 

本文刊登於生活潮藝文誌第10COVER STORY 封面故事

WAVES生活潮藝文誌 2020秋季號

出版日期: 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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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第一次見到藝術家羅展鵬,是於臺灣師範大學「業-當代繪畫的輪迴」聯展中,其《草莓族》系列照相寫實作品,與斯文帥氣的特質,成為眾所矚目鎂光燈的焦點。當時,他觀察到台灣人無法找到自我文化特質,進而反思國族、政治與自身文化等的認同問題上,這種對於自身文化上的、政治上的焦慮感的詮釋,也炒熱了拍賣市場,就在大家都認為《草莓族》已經是照相寫實的極致、再也難以突破時,羅展鵬又以探詢時代低潮的《白面者》系列、「延續白面者的女性肖像」、畫面裡沒有人物的「光」之繪畫、「水墨」、「敘利亞的孩童」及「歷史名人」為其繪畫進程的延伸,其肖像作品被譽為「為肖像畫重寫定義」受到國際藝壇的重視,堪稱臺灣之光。

 

荒涼獨特的生命寫真-三餐不繼‧只為追夢

 

1983年出生於嘉義的羅展鵬,邁向繪畫之路的肇始,乃在於國小時看了《將太的壽司》漫畫,故事描述一位年輕小夥子,為了夢想來到大城市東京都打拼的故事,他開始立志成為漫畫家,畫了一本又一本的漫畫,盡可能地讓自己達到專業漫畫的水準,於是他上課畫、下課畫,回家也畫,一直畫到30多本漫畫後,國中時他投稿漫畫新人比賽,在最後前6名才被刷下來,那個時候的第一名就是現在很有名的陳某。

 

在這期間,羅展鵬的人生也遭遇巨大的變化,國小時,他是家裡有三間連鎖超級市場(有點像是現在的家樂福)的闊少爺,但一夜之間就家道中落,父母離異、父親再娶後又將他交給爺爺照顧,後來羅展鵬高中隨母親北上至桃園習畫,才開始接受專業的繪畫訓練,與繼父的不睦與疏離,讓他一次又一次面臨「失溫」的親情,「沒有覺得辛苦很大的一個原因,是我專注的只有我眼前這幅作品、這張畫我要怎麼畫、要怎麼解決畫面的問題,這個過程可能很有趣,有趣到可能沒有吃飯。」羅展鵬說。

 

高中時,羅展鵬北上桃園學畫,當時他苦無學費,巧遇范姜老師,他三天兩頭就往范姜畫室跑范姜老師帶著他去台北車站雅典書局買油畫材料學的書一起研究、讓他在畫室煮黑油到天亮、讓他在畫室從早練習到深夜。羅展鵬說:「若沒有在當時遇見范姜老師,我想今日我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樣子了。」

 

大學時,羅展鵬考上台北文化大學美術系西畫組,由於沒有經濟支援,他必須要負擔自己的學費、生活費及畫材的費用,加油站、速食店都有他的身影,假日時,羅展鵬在鶯歌老街當街頭藝人,以一幅100元的價格,頂著大太陽或冷風、不管冬夏地為路人畫肖像;大學時下課,他就會快速衝到中和、再快速衝到中壢教課,每天三更半夜才回家,甚至累到騎車都在打盹。

 

為了圓夢,除了打工之外,羅展鵬也參加許多繪畫比賽,以獎金養活自己。繪畫比賽對他來說,是一場豪賭,因為以為數不多的打工費而言,裱框是一筆錢、運費是一筆錢,要有前三名才會有獎金,如果沒有前三名,得到入圍或是優選的話,同一幅畫也不能參加別的比賽。雖然羅展鵬在拍賣市場目前是台幣百萬的行情,但他賣出的第一幅圖卻只有2000元,當時參加警察節美展,得到西畫入選,一位警察因為喜愛他的作品,主動打電話給他,他想想,自己也實在是沒有錢了,因此就以2000元的代價,賣了自己全開的水彩畫。

 

好在後來大部分的比賽,羅展鵬都可以得到前三名的成績,有了獎金,他可以減少打工,並且更專心地精進畫藝,從此邁向職業畫家之路。我國民眾對羅展鵬的印象,不乏五月天「女也」專輯封面及內頁之視覺設計、曲婉婷「生命有一首絕對」MV男主角、各大媒體爭相採訪的「畫壇周杰倫、藝界大仁哥」之外,看到的都是羅展鵬光鮮亮麗的一面,無論是那個沙灘上的陽光衝浪男孩或是大器地將三芝廢墟改造成歐洲古堡氛圍的別墅的藝術空間的藝術家,在他身邊總是少不了熱門話題,但少有人知,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所辛苦掙來的成果,其中也不乏如同其畫作當中浪漫又荒涼的獨特生命氣質。

 

配圖:夏娃的花園Eve's Garden油彩 合金板 畫布oil on allinpanel and canvas60cm (diameter)2019

 

亞洲唯一‧精選50

 

2019年,在大觀藝術空間的接洽與努力下,羅展鵬獲得一個難得的機會,以一幅《夏娃的花園》參與位於美國洛杉磯阿卡迪亞畫廊(Arcadia Gallery)與各國畫家精選作品舉辦的聯展。《夏娃的花園》靈感來自羅展鵬對《聖經》故事中伊甸園的想像,畫中的夏娃在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實之後,將那種赤身裸體「羞恥一瞬間」的懊悔表情歷歷刻畫了出來。「第一次展覽合作也就是今年初,我們只合作了一件作品,對方發現詢問度非常高,同一件作品有67個人詢問,所以剛開始展覽不久,我們便已敲定明年再參加更大型的聯展。」羅展鵬說道。

 

羅展鵬藝術家價值觀的奠基者簡來喜老師曾經說過,他的創作從高中開始,就有脈絡可循,作品中帶著一絲的憂鬱,情感若斷若續,眼神似看未看,這就是羅展鵬的味道。《夏娃的花園》似乎為這段評價下了最完美的註腳。

 

近幾來,羅展鵬所關心的議題為信仰、生死、苦難、愛、意織、智慧與此時代的相貌,在「女性肖像」部份,他想保留如:植物、霧氣瀰漫,虛幻飄渺等氛圍元素,象徵一種「純淨」,是生命的不可知又神聖的感受,但即使有這些美好的元素,並不代表命運是不危險的,夏娃的眼神好似剛從一個舒服的夢境睡醒,卻馬上遭遇到使她驚疑不已的事情,她緊握拳頭、表情緊張得望向畫面之外,似乎有某個不可預期的事件正在發生。

 

阿卡迪亞畫廊,是美國有名的老牌畫廊,負責人Steven Diamant也因為這幅《夏娃的花園》,對羅展鵬畫藝技巧表示驚艷,羅展鵬說:「我覺得他們很細膩,可以理解藝術家的追求,不需要什麼言語,純粹看作品就可以體會,這可能跟長久以來的文化底蘊是有關。」在這次的「國際經驗」中,羅展鵬繪畫的主角,也漸漸從台灣人,變成外國人;畫中的主題也從表達年輕人內心的虛無,到對國際議題或是眾所皆知的事實更深一層的揭露,對於他自身成為2020年美國肖像學會的「精選50」直接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應。

 

PORTRAITURE 2020」聯展,亞洲唯一參展者羅展鵬與Ben AshtonLoribelle SpirovskiMary Jane AnsellWill St. John等來自美、英、澳的世界級的藝術家並列,並在2020年,於2660張國際肖像比賽中,歷經8輪審查,被美國肖像學會(Portrait Society of America)評為50精選(Select 50)。巴沙迪那的Arcadia Contemporary畫廊負責人Steven Diamant表示:「出身於台灣的羅展鵬,如魅惑般讓觀者縈繞於心的作品,不僅促使藝術家與收藏者思索肖像畫的本質,也為肖像畫重寫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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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體的凝視-一死一生‧道盡人生

 

配圖:草莓族青春日誌19  100x100xm油彩 畫布2008

配圖:『敘利亞的白衣少年』-ashen boy from Syria 91X72.5cm Oil on canvas 2018

 

在「PORTRAITURE 2020」聯展中,羅展鵬想透過肖像畫作品,探討「生與死」的議題,在此次聯展中,羅展鵬一則以敘利亞難民的兒童肖像,代表生命中「死」的意涵;另外又以融合植物圖像的人物繪畫,代表生命中的「生」。但對羅展鵬而言,生死並非是純然對立的觀念,他說:「對我而言,死亡帶著生的力量,生命卻是步向死亡。」並引用《莊子‧知北遊》說道:「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因此沒有絕對的「生」與絕對的「死」,有一句話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想最能表達羅展鵬畫作中的生命意涵。

 

隨著2019年,羅展鵬以《夏娃的花園》初試啼聲、獲得好評以來,他對美國藝術界收藏家的審美觀也充滿期盼,《敘利亞的少年》系列,是羅展鵬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所挑選出的作品,他說道:「我看到新聞圖片就有很強烈的感觸,我覺得那就是我,那小孩子就像是我,我想要畫下來。」《敘利亞的白衣少年》頭上之手,彷彿命運之不可預測的控制,訴說著人世間的無可奈何,雖然俗話說:「人定勝天、命運在自己手中」,但這些話我們又該如何告訴這些孩子?我想藝術就是在矛盾混屯的人間尋找真理,而這也正是羅展鵬所追尋的。

 

透過《敘利亞的少年》系列,羅展鵬想藉由這些遭遇兵馬倥傯磨難貧困中的孩子,展現出一種「柳暗」極致後方得尋見的「花明」,歷經十年的敘利亞內戰,讓許多孩子來不及長大就已步入死亡、殘疾、貧苦與生離死別的困境,對此,羅展鵬認為:「人在經歷很特殊的境遇之後,會有一些東西存留在眼神之中,似乎是某種光芒,又似乎是深不可測的漆黑。」並表示:「這些孩子雖然看起來很可憐,但或許他們比我們都更明白生命的意義,因為他們經歷了不可想像的事,我想透過這些畫面展現人性的光輝。」

 

配圖:『敘利亞的紅衣少年』-Red boy from Syria 91X72.5cm Oil on canvas 2018

 

隨著敘利亞內戰步入第10年,高達50%的敘利亞兒童還沒有長大,就被迫死亡,存活者則有高達99%的孩子曾遭遇暴力管教、霸凌問題,56歲的孩童可以依據聲響辨別爆炸的炸彈種類,卻因無法接受教育,而不會寫自己的名字。《敘利亞的紅衣少年》以紅、白兩色作為畫片的基礎色調,顯示出讓人難忍的「血腥味」,因為將生肉切開,就是這樣的「紅色」與「白色」,頗有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嘆,畫面輔以潑彩技巧,以「速度感」說明這樣兵馬倥傯的緊張氣氛,他們隨時活在上一秒四肢健全、下一秒殘手斷腳的恐慌之中。

 

2015年湖南出版社出版的《看見與被看》一書的譯者吳泓緲翻譯作者迪迪-于貝爾曼(Georges Didi-Huberman)的原文“ce qui nous regarde”時,說道此句有「觀看我們的東西」、「與我們有關的東西」兩層意涵,因此將“ce qui nous regarde”譯成「與我們有關的東西似乎總在某處凝視著我們」。羅展鵬認為自己所繪的每個人物都是他自己,並說道:「這是一種心靈的連結,不是真的是我。我們雖然沒有戰亂,但台灣不是也在戰爭的陰影像度過了六七十年了嗎?而人們生存在這個時代,不也是為了生存掙扎嗎?我們都是命運的產物,我就是畫出這個時代的樣貌。」

 

尤其是近期COVID_19疫情全球肆虐,人類面臨生與死的恐慌,當我們想到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恐懼時,也會想到《敘利亞的紅衣少年》對死亡的恐懼,在看這幅作品時,我們完成了「以內心之眼直視世界的本質」之觀賞行為,同時也是思考我們內在深沉的存在的意義,羅展鵬說他的畫是「此時正在發生的事,因爲我們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敘利亞少年》系列,正是當今的人們所感受到的時代性,不僅反映時代,也描繪出隱藏於世界表現之下的本質。羅展鵬的畫作表達其自我的思考,並結合歷史、政治、哲學等等的因素,他認為,這正是身為一位藝術家的責任與工作。

 

靜默是詩的語言‧繪畫是失聲的尖叫

 

配圖:尖叫的教宗_screaming pope_油彩 畫布_Oil on canvas_130X97cm_2020

配圖:尖叫的教宗素描草稿

 

《尖叫的教宗》(screaming pope)與英國藝術家法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1909-1992)的頭像習作《尖叫的教宗》(screaming pope)同名。培根的《尖叫的教宗》被評價為其藝術生涯最優秀作品,在拍賣場上以5038萬美金成交,將原本給人溫暖平和與穩重的教宗形象,改為繪製一種不安、躁動、尖叫的形象,因為培根認為,這樣才能夠表達出「一個人的內在」。
 

《尖叫的教宗》這件作品無論是作品名稱與人物姿態都用偉大的藝術家-愛爾蘭藝術家法蘭西斯.培根的名作有所呼應關聯,然而有趣的是,培根的「尖叫的教宗」是引申自十八世界浪漫主義藝術家德拉克洛瓦的另一件名作,因此看得出羅展鵬在藝術的脈絡之中,隱含著某種他對於不同時代、但重複的人性之連結。他並為這幅作品留下一段文字:「讓我們為了因疫情而失去生命的人哀悼。讓我們為了因疫情而生機蓬勃的地球歌頌。讓我們為了奮戰的人們而寬容。讓我們為了全球的停擺而靜默。因為靜默是詩的語言。而繪畫是失聲的尖叫。」

 

敘利亞內戰造成63%的孩童失學、55%為童工,有些健康的兒童因為戰爭而變成殘廢,是遭遇怎樣磨難讓一位原本應該純真的小女孩失聲尖叫?一種屬於時代的深沉痛苦在畫布中無聲地嘶吼,旁邊的動物頭骨也象徵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悲鳴。

 

簡燕寬譯(2015)《肖像畫的凝視》提及:「肖像只允許一種行動現身,即繪畫行動本身:這一行動是對行動所進行的再現同時成了對自身的回返,而該行動也使得畫的主體〔主題〕雙重化。」可以說,《尖叫的教宗》不只描繪出一位遭逢敘利亞戰亂被炸了一條胳膊的兒童的悲鳴,更是這個時代COVID_19肆虐讓許多人的家庭從此天人永隔的感嘆。《尖叫的教宗》,其所表現的「尖叫」,不只是對藝術家培根的一種「回返」,是對敘利亞兒童的的一種「回返」,更是對全球疫情肆虐的「回返」,尖叫佈滿整個宇宙的回音,也使畫作的主體與時代呼應,得以進行「多重化」的解讀。

 

配圖:『祂說-成了』-he said It has been finished162X130cm Oil on canvas 2018It has been finished162X130cm Oil on canvas 2018

配圖:『祂說-成了』左上方局部

配圖:『祂說-成了』右上方局部

 

《祂說-成了》與《靜默的觀察者》是羅展鵬近期以油畫畫布與立體雕塑相結合的新作試驗,分別以「女孩」與「女人」做主角,以「死」與「生」做對比的描繪。還在成長中的女孩《祂說-成了》才要長大,卻象徵死亡;《靜默的觀察者》是成熟的女子,卻象徵新生,形成強烈的對照。

 

羅展鵬將這兩幅油畫上方塗抹相當厚重的「顏料」,再由「顏料」捏塑出「立體雕塑」,並以邊框當作雕塑品的地平線,衍伸出畫面之外的另一種敘事場景。雕塑的質地,並非陶土、紙黏土或麵包土等那樣為人所熟知的捏塑材料,而是羅展鵬刻意在畫面邊緣以平面塗料製作成立體造型,直接挑戰繪畫與雕塑的界線,也為畫面中的「劇情」提供補充說明。

 

「這不僅僅是將平面繪畫延伸出畫面之外,提供觀者不同的觀看方式,同時它也延伸了畫面的語意關係。」羅展鵬說:「我認為,繪畫作品中的美感,便在於它所指涉的模糊性,因為平面繪畫被限制在一個不能變動的圖像當中去敘事,然而上方的雕塑物可以使用『延伸與跳接』的敘事手法,提供觀畫者另一種全然不同的視覺經驗。」

 

作品《祂說:成了》,以平面油畫表現出一位微微低頭、眼神直視的敘利亞女孩,透露出女孩在痛苦當中,有某種程度的不屈服,如果不看畫布上方的雕塑,會覺得「祂說」指涉的就是這位小女孩,但當我們眼神移動到上方的小型雕塑中,可以看到,左右相對著的天使,哭泣模拜的對象是「高高在上」的教宗,天使旁邊的耶穌則「默默背著十字架」。羅展鵬說:「這試圖表達伊斯蘭教與基督教、乃至阿拉伯人與猶太人其種族系出同源的關係。同時,也涵蓋巨大政治權力機器與渺小個人生命之結構。」也讓我們思考到,對於畫面中的無辜小女孩來說,如今這個世界上「祂說」的「祂」,究竟是人間的「政權」說?還是天上真正的真神「耶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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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之間的螺旋-未知生,焉知死?

 

配圖:《靜默的觀察者》The Silent Observer, 162X97cm, Oil on canvas,2018

配圖:用極細的筆描繪出微血管

 

搭配植物與人的作品,是羅展鵬表達生命意涵之中的「生」,在《靜默的觀察者》中,上方的植物正是象徵著這種大自然「自然的生機」,嫩綠而有彈力的植物,為畫面帶來「滋潤」的感受,被自然生命所滋潤的少女,豐美的軀體面向觀者,羅展鵬並以極細的筆觸描繪出眼睛內的微血管,細細描繪出少女的內在精神,她貌似茫然又深沉的望向前方,從畫面上方用顏料捏塑出的立體雕塑中可看到,天使不再跪拜而相對哭泣,而是面向觀眾地,以雙手交握放置胸前,以祈禱狀平安地看著觀者。教宗在天使中間,有別於《祂說:成了》是畫面中的主導者,這裡的教宗則作為一位隱身的同在者、觀察者,並不對畫布中的女孩之命運進行主宰之可能。

 

林紋沛譯(2018)《論友誼:穿梭哲學、藝術、文學、影劇,探尋歷史河流中的友情真相》:

「人們越來越少意識到,一幅肖像畫,並不是因為它和面容相像才與其相似,而是只有通過肖像畫,並僅僅在它之中,相似性才開始,才存在…面容並不在那兒,面容是缺席的,面容僅僅從缺席出發才顯露,確切地說就是相似性。」若將《祂說:成了》與《靜默的觀察者》當成一組作品來解讀,主宰人間命運的是誰?觀察的是誰?若宇宙中有一股至高無上的權力左右所有生靈的命運,那麼祂究竟是人間暴政的支持者還是中立不帶感情的觀察者?這個「祂」在肖像畫當中是缺席的,肖像畫中的面容也不是「祂」,卻在畫框上方的小雕塑中,以雕塑的形象,暗示「祂」就是雕塑中的「教宗」,「教宗」與「天使」也正是兩幅作品存在的相似性,但能就此說這個相似性就是「祂」嗎?也不能,因為「祂」是缺席的。

 

而羅展鵬在此系列畫作所表現出的精神,乃在於:「死亡帶著生的力量,生命卻是步向死亡。」因此可以看見在教宗與天使一片寧靜安詳的氣氛中,有一對拿著盾牌與矛的騎馬武士帶著肅殺之氣而來,給畫面帶來微妙的緊張氣息。羅展鵬說:「從形而上的層次來看這位觀察者是隱蔽的、靜默的,祂並不賞善罰惡。事實上,從我們的經驗得知,賞善罰惡這件事,很可能不存在。」人類在面對超越自身存在的事物時,總是以其為審判者的姿態去看待,但究竟審判者是否為自己的投影?是自身的一廂情願或是真有審判?人如何超越自身以更高的角度觀看,這是羅展鵬的思索。

 

配圖:我是妳為凋謝的童年_Never withered Child_油彩 畫布_Oil on canvas_92.5X92.5cm_2020

配圖:我是妳為凋謝的童年_局部做畫中

配圖:與陳文茜合照

 

《我是妳為凋謝的童年》以滿滿植物的生命命力呼應正值青春年華的美麗少女,微啟的雙唇似乎在低低的吟唱,這也是這一系列作品之中,唯一讓觀者感受壓力較小、不痛苦的作品。與其他同樣象徵「生」、以植物裝飾的作品而言,《我是妳為凋謝的童年》不但描繪的是未成年的天真女孩,表情也不若《夏娃的花園》與《靜默的觀察者》這樣,隱含一種深沉而內斂的痛苦,在表情上唯一的相似性是,這三幅的主角眼睛都是睜開,卻都不是全部睜開,而是以一種「似睜未睜」的眼神表現,彷彿是不想將這世界的殘酷看得太清楚,「不太想」睜開的眼睛,也形成對世界認知的朦朧迷離之感。

 

與此相較,以「死」為主題的《祂說-成了》、《敘利亞的白衣少年》、《敘利亞的紅衣少年》這些作品的主人翁,眼神反而都是全睜開的,甚至是炯炯有神的,彷彿以一種「大無畏」的心理「認清世界」。在《我是妳為凋謝的童年》中,少女正在舉腿玩耍、自得其樂,她並不特別去凝視觀者、凝視世界、或者是凝視周圍的綠意與自然,而是凝視自己健康且健全的雙腿,在她小小的世界中,她看不到外面,她所能看見的,只有她自己。

 

余中先譯(2005)《神話與政治之間》:「人們在他人的目光底下生活;人按照其他人看你的樣子、說到你的樣子、賦予你的價值而存在著。」《我是妳為凋謝的童年》,畫中的女孩並不與觀者對望,在觀畫與被觀的過程當中,顯得相對柔弱,她還沒有長大、在他人的目光底下生活、並且依照人們賦予她的目光為價值而存在者,同時顯得無害、脆弱與可憐,因為有許多人看見她,而她卻只能看到她自己,在弱肉強食的戰役當中,勝負已定,她是如此明目張膽的存在者,未曾查覺到暗處是否有不懷好意的敵人,只能讓周圍的空氣繼續囂張,以自己的脆弱對外界進行決鬥。

 

這幅作品也同時被知名政治家與節目主持人陳文茜女士所收藏,她表示:「如果我年輕三十歲,我會愛上這個藝術品的創造者。」被名嘴李敖生前誇讚的聰明女士的稱讚,無疑是對羅展鵬能力最佳的肯定,陳文茜也情不自禁地在其臉書,為這幅《我是妳為凋謝的童年》賦詩:「畫上的女孩是如此純潔,以至於她沒有意識到世界正在崩潰。微風舉起她的腳、擦了她的頭髮,她的純真可以打敗世界上所有的悲傷」。

 

或許,我們能夠在此亂世之中,將悲傷的情緒更昇華成對藝術家作品理解,那樣無邪地存在吧。

 

智慧的幽靈-繪畫革命‧激勵人心

 

配圖:切·格瓦拉-Che Guevara-油彩 畫布- Oil on canvas, 27.5X35cm-2019

 

羅展鵬《歷史名人》系列畫作的靈感,一則是來自達文西的手稿線條中蘊含的「智慧之光」,另一則來自圖書館中陳列著黑白名人的肖像,因此他開始在畫布上探索眾多歷史名人的身影,恍惚間彷彿感受到一代又一代的哲人們所呼吸的空氣並未曾隨時間散去。他說:「與其說我畫的是哲人們的肖像,不如說我畫的是智慧的殘燼,是思想的幽魂。」

 

在此系列之中,有一幅描繪切·格瓦拉(Che Guevara)的作品,大家可能覺得他有點眼熟,因為有不少T恤、紋身、書籍封面看過切·格瓦拉的頭像,卻不知道他是誰,切·格瓦拉出生於阿根廷,是古巴革命及游擊隊領袖,是革命、浪漫與理想主義的象徵,有人說古巴有三寶,一個雪茄、另一個是蘭姆酒,而和古巴與蘭姆酒並列的就是-「切.格瓦拉」。

 

 

余中先譯(2005)《神話與政治之間》:「任何充滿強烈生命力的形式:美、青春、快樂、戰鬥中或性事中的活力、健康、繁榮,都以神明的強力或王者的強力同樣名義,表現為一種耀眼的光芒散發。」切·格瓦拉正表現出這樣的光芒以廣受青少年流行符號之寵兒的形象浮現,完全是個意外,他與史大林、毛澤東、胡志明等人相同都是共產黨革命分子,然而上面三位不但在其祖國革命成功,且立下功、過參半的勳業,在他們的鐵蹄下堆滿著無法勝數的亡靈哭號,而他們則盡享後半生的榮華富貴;相反的切.格瓦拉在古巴共產黨革命成功後,卻遭到暗殺身亡,成為杜甫名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詠嘆對象,他的死亡造就了他為革命志業拋頭顱、灑熱血,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明,也造就了他真誠、純潔、執著、犧牲的年輕形貌,長留於後世青少年的心目中。也被列為搖滾音樂、龐克時代、嘻哈與RAP的象徵符號。有人說「像素式罩染法」(pixel glazing)的發明者羅展鵬,就像是繪畫界的切·格瓦拉。如果有前世今生的話,兩人的五官還真有幾分神似,並且都帶有一些革命的特質。

 

羅展鵬認為,身為一個畫家,建立自己的繪畫系統,是很重要的事情。正統的油畫罩染法,會選擇透明色、用扇形筆整理畫面,好讓顏料把顏色吃進去,但是若經過多次罩染,容易使畫面產生混濁感,於是他經過不斷實驗,在罩染後不只加入白色,並在罩染層將乾未乾之際,使用扇形筆將顏料融合在一起,畫布上則有底色、罩染層色以及新加入的第三次混色,這就是其「像素式罩染法」,突破傳統罩染法的新創舉。

 

羅展鵬的藝術作品,被多方專家所肯定,他認為:「技術是一件令人著迷的事,很容易讓人忘記,但技術只是道路,它最終是引導人們通往藝術家的內心世界。」蕭瓊瑞教授也指出羅展鵬「為寫實油畫的可能性,提出嶄新的探討與建構。與此同時,他的作品也編入高中美術教材。

 

我們不知道羅展鵬究竟在他的藝術之路上要前往何方、到何處去?只知道他從未停下腳步,或許這一切就像他自己形容的:「我在礦野上游走,遠方盡是火星,當我靠近一看,原來是歷史上的大師們遺留的篝火,他們途經此地過,而我還要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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