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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刊登在2010年行天宮七月份雜誌  專欄名稱 吉光片羽



靜聽松風圖 絹本設色 226.6x110.3公分


1126年—1127年宋朝發生靖康之禍,徽、欽二宗被擄,迫使宋室南遷建都臨安,宋室南渡後稱為南宋,南渡之前則稱為北宋。



「靜聽松風圖」的作者馬麟(生卒年不詳,活動時間約十三世紀)是南宋畫家。馬麟原祖籍河中(今山西省永濟),但自從宋室南渡後,便三代遷居錢塘,遂為錢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馬氏為「繪畫世家」,家族五代均以畫藝聞名,馬麟的祖父馬世榮為紹興畫院待詔,父親馬遠為光、寧宗朝畫院祇候、待詔,且以開創南宋繪畫「一角半邊」的新風格著名,世稱「馬一角」。馬麟在赫赫有名的「繪畫世家」中成長,自然在繪畫方面的訓練受益匪淺,在耳濡目染之下繼承家族事業,成為一名優秀的畫家。



馬麟為家族中第五代畫家,畫名幾與父齊,人物、山水、花鳥無一不精,畫風受到父親馬遠影響,但在自己苦心經營之下,其筆力圓勁秀潤之處則過於乃父。馬麟於寧宗嘉泰(1201-1204)間授畫院祗候,頗得宋寧宗趙擴、皇后楊氏稱賞,宋寧宗與楊皇后也每每喜於馬遠、馬麟父子畫上題句嘉頌。



傳聞馬遠在早期因寵愛其子,便會在部分畫作中署名馬麟的名字,但我們現在可以見到,馬麟也沒有辜負父親對他的期望,憑著自己的能力與努力在南宋畫壇上占有一席之地,其傳世名作有層疊冰綃圖、橘綠圖、梅花圖、夕陽秋色圖、靜聽松風圖等。



「靜聽松風圖」是馬麟很有名的一幅傳世名作,顯示出馬麟在情境布局安排上的高度才能,與其山水、人物畫的不凡技巧。


畫右上方有南宋理宗書「靜聽松風」四字




畫左下方有署款:臣馬麟畫。





畫面中我們可以看見,深山中有兩株古松,松幹如蟠龍凌雲,其樹並不寫頂、腳,構圖有乃父馬遠「一角半邊」不寫全景之風。一高士神情閒適地坐於松下,似聽風冥想,有仙風道骨的氣質,童子伺立在一旁遠遠觀望,不敢驚動主人。此畫右上方有南宋理宗書「靜聽松風」四字,下并鈐有「丙午」、「御書」二璽。畫左下方有署款:臣馬麟畫。畫上除了清宮鑑藏寶璽之外,並鈐有收藏印記多方,分別是:虎、商丘宋犖審定真跡、天水郡收藏書畫印記等印章。




松間高士據說是按宋理宗長相所繪



有一次我看見有位美術系的學妹在臨摹這幅作品,她告訴我她正在畫「神仙」,因為這位高士的身形比童子大很多,加上又位於兩松之間似與萬化冥合,拂塵自然的落在腳邊,童子與他的距離又明顯有尊卑之分,所以高士很自然的被不知情者誤以為是神仙。


在之前的文章「顧愷之與洛神賦」中曾提及顧愷之將曹植的身型畫的比周圍的人略大以彰顯其地位的重要,而在「靜聽松風圖」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身型大小的比例更加顯著,甚至高士一站起來,童子很可能只到他的膝蓋而已。這樣畫面的安排使得人物顯得更加尊貴。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處指出將本圖高士面容與故宮博物院裡收藏的宋理宗畫像比對可確定為同一人。


若是這人物真是宋理宗,觀眾是否會認為很奇怪,為什麼馬麟不像顧愷之一樣,把重要人物畫的衣冠楚楚、儀表堂堂莊重的端坐著呢?卻讓我們看見這位高士將衣服隨意披在身上,手裡拿著衣帶,露出了胸膛,斜倚著身體,一派輕鬆自得的樣子。


因為宋代重文輕武、外患頻仍,導致避世免禍的宗教思想大盛。宋代帝王多喜好黃老仙術,也融合了禪宗、道教與玄學等思想,因此自然而然畫家也會將這種思想表現在畫面上。在此圖中畫家將宋理宗畫得像不受世人禮俗羈絆的仙人一般,除了顯示當時的時代思潮,將帝王美化為仙人、高士使人們更加崇敬之外,也有對帝王溢美之功效。


在「靜聽松風圖」中,畫中高士也特別強調耳朵「聽」的動作,眼神往觀眾看的見的那隻耳朵飄過去,你看他半瞇著眼,是不是真的很享受呢?



圖中的松樹枝枒飄動,讓人感受微風輕拂



北宋著名畫家郭熙的《林泉高致》中有提到:「一切花竹,皆貴少年,蒼松古柏,美其老也。」松樹屬於常綠喬木,是地球上最長壽的樹種之一,經冬不凋,所以被視為仙物,且因隨年歲積累,更顯其勁節美態。在道教神話中,松樹有不死的象徵,服食松葉、松根,能夠飛升成仙、長生不死。


長久來松樹也以其毅力不拔的生命力,觸動人們歸隱的心情。於是松樹也常與「隱士」等想法做連結,而松與風交合而成的「松聲」更是騷人墨客時常吟詠的話題。如唐代劉長卿的「冷冷七弦上,靜聽松風寒」、邱為的「草色新雨中,松聲晚窗裏」、宋代曾公亮的「枕中雲氣千峰近,床底松聲萬壑哀」等都是描寫松聲的佳作。


在這幅「靜聽松風圖」中,畫中的主角位於「開合」的松樹間,為「聽松風」營造了良好的環境,主角因與松樹連結,既像神仙又像高士。


因為松樹是寒帶植物,為避免水分的流失,其葉片細長如針,又稱為松針。因此若要聽見風吹過松針時所發出的細微聲響並不容易,畫題「靜聽松風」的「靜」便點出了重點,有「醒題」的功效,表示聽松風一定需要「靜」。「靜」指的不只是安靜的環境,更是指安靜的心靈,一種類似「禪」的境界,就像中國禪宗初祖菩提達摩祖師所言:「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 」因為唯有以更加專注、凝神的態度才能聽見這大自然美好的清音。


在松樹後方有一彎流水,從畫面的右下方往左上方流動。這流水不同白浪滔滔的壯闊,而是以涓涓的細流緩緩向前,就如松葉與風交合而發的聲音一般溫和蘊藉,雖然渺小卻不會特意張揚,彷彿松聲與流水聲相應,讓人有一種置於大自然的萬籟之中、傾神凝聽便可與萬化冥合的感受,後方的遠山淡淡如煙,墨色清透,也不搶松樹的鋒頭,而是安靜的在後方默默擔任陪襯的角色。




遠山淡如煙,使畫面更顯高雅


在這幅圖中,每個場景的安排都可見到作者靈巧的心思。我們仔細看看,在一旁佇立等待的童子手中拿著扇子,但卻距離高士很遠,且並無幫他搧風的跡象。而高士呢?他敞開衣襟,靜聽松風,他的鬚髮就如同松樹上的枝條一樣隨風飄動。這一定是個炎熱的天氣吧!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裡忘記世俗的煩憂來到涼爽的深山享受自然的清風真是一大樂事。他本可以待在家裡請童子幫他搧涼,但人為的風又怎麼能比的上自然的清風呢?


他的姿態閒適,毫無拘束,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中,與世獨立。隨侍的童子在角落深怕驚動主人而在旁待命,隨著童子的眼光望去,他正在看著自己的主人,但想必他也正在看這畫面中的美景吧!或許在主人聽松風時,他的眼睛早就望向遠山,不知神遊到何方了呢!在這幅圖中,童子恐怕是這幅畫中最享受美景的對象吧!舉凡我們看的見的畫中景物,都盡收到童子的眼底,或許令童子心動的,不是松風、不是遠山,而是後方那淺淺的一彎流水,他一定還看見了更多我們沒看到的大好風光吧?


以人物的「視線」來說,在這幅畫中呈現著有趣的現象。畫中的高士眼神迷茫,只為盡情的沉醉在松風裡、童子眼神專注,看著高士、看著古松、看著這淺淺緩緩的一彎流水、也看著遠山,而在畫外面的我們,則看著距離我們最近的童子,也隨著童子的視線看到了這幅畫的一切。就像卞之琳 (1910~2000)的「斷章」一詩中所描述:「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的情境一樣,童子在畫裡看著風景,我們在畫外看著童子所看的風景;高士與童子的視線裝飾了這幅畫,這幅畫也裝飾了我們無窮的想像。


當凝神注視這幅畫中一段時間之後,將畫中的所有景色一一飽覽眼前,閉起雙眼,屏息而待。你會發現,自己彷彿也聽見了「松風」的聲音。在這裡,你會知道,欣賞一幅好畫用的不僅僅是視覺,有時候好的藝術品,是可以跨越過媒材本身的感官限制的。



所以囉,下次如果你剛好要去聽一場音樂會,而這音樂恰好是描寫某種故事或情境,不妨也運用一下你的想像力,以「視覺」去欣賞這場音樂,你會發現,這又會是另一樣不同的感受呢!


只要用心,好的藝術絕對可以打開每個人的心靈乃至感官,在心靈與感官之間彼此融合、難捨難分的時候,就是我們最貼近藝術審美情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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