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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2010年行天宮9月份雜誌   /徐偉珍

《溪山行旅圖》(台北故宮博物院),絹本,水墨, 206.3 × 103.3㎝

范寬生卒年月不詳,約1020左右(畫史記載他生于五代末,於宋仁宗天聖年間(1023-1031年)還健在)。北宋畫家,本名中正,字中立(又作仲立),華原(今陝西耀縣人),因為他為人瀟灑率真、不拘小節,關中人謂性緩為「寬」時人便稱他為「范寬」,遂以此自稱。

范寬生活在宋朝立國初期的時代,當時的北宋結束了五代十國的分裂的混亂局面,在各領域與技術都有一番進步突破,中原也較安定、少了戰亂的紛擾,對文化藝術的開展也提供了較好的條件。

在繪畫上范寬提倡「以心為師」獨闢蹊徑,為前人只重描摹古人的畫作與單純的在自然中寫生的作畫方式開創了中國山水畫的新格局,因而宋人將其與關仝、李成並列北宋三大山水畫家,稱其「三家鼎峙,百代標程」。但也有人稱范寬與李成、董源為北宋三大山水畫家,如元代湯垕的《畫鑒》:「董源得山水之神氣,李成得體貌,范寬得骨法,故三家照耀古今,而為百代師法。」又因范寬與唐代書法家柳公權同為陝西耀縣人,後人為彰顯此二人的藝術成就,便將他們並稱「柳范」。元朝大書畫家趙孟頫稱讚范寬的畫「真古今絕筆也」,2004年,美國《生活》雜誌將范寬評為上一千年對人類最有影響的百大人物第59位,可見其在歷史上的重要性。

歷史上以范寬為師的畫家,多不勝數。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和元代湯垕《畫繼》記載,習范寬的畫家有黃懷玉、紀真、商訓、寧濤、高詢、何淵、劉翼、劉堅等人,但他們卻都無法清出於藍。南宋著名畫家的李唐好學范寬,馬遠、夏圭等開創南宋「馬一角,夏半邊」繪畫新格局者又習李唐,因此可說北宋以來的山水畫幾乎都奉范寬為掌門人,之後的「元四家」、明朝的唐寅,以至清朝的「金陵畫派」和現代的黃賓虹等大師,都有受到范寬畫風的影響,可謂影響深遠。

范寬的傳世作品,據《宣和畫譜》著錄的有五十八件,北宋書畫家米芾在其《畫史》上提到所見真蹟三十件,但因年代久遠,范寬現存的真跡不多,但是皆為上選的精品。如谿山行旅圖、雪景寒林圖、雪山蕭寺圖等等。


鎮院之寶,谿山行旅


近代畫家徐悲鴻曾說:「中國所有之寶,故宮有其二。吾所最傾倒者,則為范中立谿山行旅圖,大氣磅礡,沉雄高古,誠闢易萬人之作。此幅既系巨幀,而一山頭,幾佔全幅面積三分之二,章法突兀,使人咋舌!」


今天我們所要欣賞的作品便是范寬最震古鑠今的鉅作「谿山行旅圖」,它也是北宋典型巨碑式山水畫代表作中最著名的一幅,此幅圖曾被收藏於宋朝宮室,明初宮中,後來流入民間,轉入畫家董其昌、梁清標之手,到清初又被收回宮中。


「谿山行旅圖」目前是台北故宮的鎮院之寶,現代畫家劉國松見了這幅畫竟流下了「感激」的淚水,書畫鑑賞家李霖燦稱它為山水畫的「蒙娜麗莎」,可見藝術作品感人之深、亙古常新。


九百多年來,人們一直未能在此圖上找到范寬簽名的證據,直到1958年秋台北前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李霖燦先生在畫幅的右下樹蔭草葉間發現「范寬」兩字,這才確定是范寬真跡。



以心傳神,畫骨畫魂


早在與顧愷之同時代的南朝齊、梁的畫家、藝術理論家「謝赫」在著作《古畫品錄》提出著名的六法,為賞畫時的鑑賞程序,分別簡稱為: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而畫家在習畫時的順序剛巧是從六法的由後往前,也就是先從傳移模寫開始學起,其次才是經營位置、隨類賦彩等以此類推。


依照六朝古人的習畫理論,需從「傳移模寫」啟始。范寬作畫早年學習李成、荊浩,待學習有成之後,在華山隱居,觀察山的四時變化之情貌,直接以面對大自然寫生的方式進行創作,他說道:「前人之法,未嘗不近取諸物,吾與其師於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於物者,未若師諸心。」將「傳移模寫」的境界從單純古人的仿擬到自然的摹寫,兩者皆相熟後,就可「從心所欲不踰矩」,以「心」為師了,時人稱他:「善與山傳神」、「得山之骨」,就是這「神」、「骨」點出了他「以心傳神」的功力。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說他:「居山林間,常危坐終日,縱目四顧,以求其趣。」

 由高山可知山岩渺小  由山岩可見路之渺小  由路可知人之渺小


范寬精研古人作品後,便開始以自然為師,常在秦隴高原寫生。因當地山勢峻嶺入雲,少見平地景色,故因地理位置環境加上畫家「以心為師」的匠心造就了谿山行旅圖浩氣磅礡的「高遠」景色。此畫近景的部分在畫面下方三分之一處,堅硬的岩石間夾帶一條山路,仔細一瞧,山路裡有渺小如塵土的客商與驢子馱著沉重的貨物自畫面自右側徐徐行進,點出了「行旅」的主題。畫面最精彩之處在於後方的山壁,占畫面的三分之二,填滿了觀眾的視線,親臨此畫會有人在自然中「大山壓頂」之感,使得無論是畫內的行旅與畫外的觀者與此畫得山脈並列時,便會感受到人類的渺小與自然的偉大。


山頂樹木枝幹挺立、茂盛濃密


山林間的房屋也描繪的一絲不苟

高山粗曠  流水溫柔


畫面右邊五分之一處是一道垂直流瀉的瀑布,與山勢相較,畫面中它所顯露的姿態是涓涓細流,如果說後方的山是位孔武有力、粗曠的男性,那這細流必定讓人想起那種羞羞答答、溫柔婉約的女子了。她修長的身姿在山壁間顯得格外渺小,也增加了山脈的壯闊,她像是個順從的女子般安心的躺在男人的臂彎裡。河水的作用除了強調山勢的壯闊之外,更增加了山勢高聳入雲之感。


宋代書畫家米芾稱讚范寬的畫是「溪出深虛,水若有聲。」這裡的水從如此高亙的山上流下來,纖細綿遠,與山較之,因其細長之故,更顯得此水來自仙山深處,這仙泉流落霧氣之中,不知幾多長,這麼長的河流從這樣高的山上流下來,必定帶有幾分自然的清妙樂音吧!在大自然天籟中行走的人們,該是多享受、多愉快呢!


水在畫面中看似柔弱,但若畫中無此水便讓人無法感受到「山之高」,水的體積與山較之,有把山峰整個「拉長」的作用,在自然中顯現出一種「神聖」的莊嚴,使人虛懷若谷的傾慕於自然之中。


筆擬自然,人在其間


在前景與遠景中間,是一片雲霧,雲霧在這裡的作用是讓人看不出路之遠近,整體來說前景、雲霧、遠景的構圖雖然看似簡單,但因與遠山相較相對較小的山岩、與山岩相較相對較小的山路,與山路相較相對較小的行旅,層層相因的佈局更能讓人感受到行旅之人在廣袤大自然當中存在的渺小,在這裡也顯現出中國傳統思想「天人合一」的襟懷。人在自然中,同做自然的一分子,而非打擾自然,在谿山行旅圖中,說的不是谿山的行旅,而是行旅在谿山中,成為谿山的自然。


自然中的景色,除了我們放眼望去前景、雲霧、遠景的構圖外,范寬在細節方面也相當用心描繪,如山頂樹木枝幹挺立、茂盛濃密與隱匿在山林間的房屋也描繪的一絲不苟,可以看出全畫中,即使在最微小不易察覺的部分,也並無懈怠懶惰之處。


畫中的山岩峭壁,筆筆鏗鏘有力,用的正是范寬最擅長的技法「雨點皴」,是范寬在「師造化」與「師諸心」中求得平衡,以此下筆均直,形如稻穀的皴法模仿北方經年累月、風侵雨蝕、滿佈鑿痕的峭壁懸崖,呈現出北方乾燥少雨、山表多裂痕、山中少霧氣而視覺清楚的特點。


使歷來畫家所感動的,便是范寬一筆一筆刻鑿出這山石紋理的「雨點皴」,筆筆力透紙背,並無一筆疏失或懶散懈怠,除了說畫家精誠之可貴外,另外的原因便是當時山水畫尚未完全發展成熟,因此畫家在作畫時也只能一筆一筆的用筆墨摹擬自然風蝕的山壁,而山水畫發展越後,越能以少筆表達未竟之意,因此范寬這土法煉鋼一筆一筆刻鑿出的「雨點皴」就格外引起後人懷念了。


谿山行旅圖,氣勢雄渾,體現出北方山水堅鍊渾厚的土石特性,其構圖的高聳巍峨、筆力的遒勁細膩不知感動了歷來多少個畫家,於今日所見仍深具價值,除此之外,此畫的山脈廣佈又需仰頭遙看,給人一種臣服於大自然莊嚴偉大的氣氛,觀者於此畫中能深刻體會「人在自然」的感動,與現今社會人對自然的巧取豪奪相較之,曾幾何時,我們在科學昌明的時代卻忘記了自然予我們最初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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