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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期《桃園客家》專刊封面故事:好味緒  徐偉珍撰
屋下食光 - 把客人當家人 客家惜福家庭好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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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第19期《桃園客家》專刊封面故事:好味緒
發行日期:202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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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文:

 

客家人愛物惜物的生活習慣,充分表現在飲食文化中,部分原因是因為過往工作粗重、勞動力高,需要吃特別「鹹」的食物,以維持農活的體力,因此做菜時會盡量多放一些「油脂」,比較不容易餓,也因而常用豬油拌飯。因為又鹹、又油,故而客家人做菜講究「香味」,這造成了客家飲食「鹹、肥、香」的特色;在山迢路遠、交通不便、物質匱乏的年代,吃一點點菜、扒幾口飯就足以維持基本勞力所需,都反映出早期客家先民生活的艱辛。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是客家人,但一直不明其涵義;長大後,才知道「客家人」是客居異鄉的人,與祖先的根源有關;但就我理解,「客家人」是「把客人當成家人的人」,而讓人食指大動,「無雞不清,無肉不鮮,無鴨不香,無肘不濃」的客家美食,只有在拜神祭祖、宴請賓客時才能吃到。客家人的日常生活飲食吃得極其簡單,甚至很少肉類,在客家庄的家庭中,由於食物資源取得不易,因此會以曬、乾、醃、臘、醬等類製品為主食,非常知福惜物。

 

即使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我們,不需再經歷粗重的勞力農活,食物也因應時代改變,不再那麼「鹹、肥、香」,但屬於客家飲食的印記,仍留存在我們的血脈、表現在飲食中傳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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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Box:「無雞不清,無肉不鮮,無鴨不香,無肘不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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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標:醃漬醬菜 不虞匱乏

 

從有記憶開始,家裡的早餐時常是地瓜稀飯,母親將每次正餐吃剩的飯,一點、一滴的收集在冰庫,等蒐集到一定的量時,就會加上地瓜塊熬煮成稀飯,是屬於我們家的惜食精神。客家人認為農村勞動中,「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乾乾的白米飯才能久經耐餓,但母親小時候貧窮,米飯中常常摻混著大量的番薯籤,那種整碗都是白米的飯,是有錢人家吃的。但從現今觀點看來,白飯摻著地瓜煮,反而有益健康。

 

熱呼呼的地瓜稀飯,配上醃漬的醬菜,只要一點點醬菜,就可以扒好幾口飯,少卻勝多,看來簡簡單單卻是人間美味。母親說,客家人都會醃漬醬菜,因為客家人非常惜福,在第二期農作收割後,田地空空的,就開始種芥菜,這些菜就是日後做醃漬菜的材料。將芥菜採摘後,直接放在田上面曬太陽,曬好後加鹽巴搓揉出水後裝進容器,一層鹽、一層菜、一層鹽、一層菜放在大缸裡。因為要用鹽巴洗,又要用鹽來醃漬,所以客家醃菜都很鹹;年幼的小芥菜簡單鹽醃幾天,就成為了「雪裡紅」;而味道較苦的老芥菜放約兩個禮拜後,缸子會飄出鹹香的味道,「酸菜」即製作完成,然後將酸菜曬到半乾,即可成為「覆菜(福菜)」,若曬到全乾便是「梅干菜」。

 

酸菜炒辣椒,是我最喜愛的食物之一,辣辣的口感加上酸菜獨有的香味,是下飯的良伴,不用其他配菜,只要有酸菜炒辣椒,就可以扒好幾碗飯。至於梅干菜,搭配三層肉烹煮成「梅干扣肉」,就是客家經典「鹹、肥、香」的特色菜餚之一,而且三層肉要有肥肉才好吃。這也其來有自,因為當時物資有限,如果只挑瘦肉,能食用的量有限,不浪費肥肉的「梅干扣肉」看起來比較大盤,在餐桌上也比較美觀。

 

油漬漬的三層肉沾醬油、加點糖,再加上梅乾菜拌炒,菜香與肉香交織、互相滲透,熱氣逼出三層肉的油脂,真正「鹹肥香」好下飯,是醃漬類食品入菜的佳例。許多人吃素後想念「梅干扣肉」的香味,素食材料行開始販賣假的三層肉,以蒟蒻模仿三層肉的油脂口感,風味與葷食相比也不遑多讓。客家菜因時因地制宜,隨時代慢慢改變烹調方式,變得更多元、更為人所接受,而飲食文化的變遷也適切象徵了客家人適應環境的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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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標:東方乳酪 優雅異常

 

對於食物,客家人總認為必須要珍惜、保存,所以客家人很擅長保存食物。,幾乎什麼都可以拿來醃,像是芥菜、高麗菜、蘿蔔、薑、黃瓜,還有最知名的客家鹹豬肉、客家鹹魚乾等,都是美味鹹香的食品,用來搭配地瓜稀飯,再適合不過。其中最重要、也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被稱為「東方乳酪」的豆腐乳了。

何石松建議改寫成以豆腐乳為主

 

豆腐乳和乳酪一樣都是經過發酵、富含蛋白質和鈣,同樣具有細膩質地和獨特香味的美妙食品,只是豆腐乳是純素食品,小時候看見大人用筷尖沾一點點豆腐乳,就可以扒好幾口飯,當時想著哪有這樣的吃法呢?就逕自舀一塊來吃,發現難以下嚥、難食極了。長大後,才發現豆腐乳不但是客家人勤儉的美德、鹹香的極致,品味豆腐乳這件事,也充滿豐沛的文化美感底蘊。

 

小小一塊豆腐乳,用筷尖沾上一點,就可抵上其他一大口肉或是青菜,食用起來簡直優雅極了。母親說,在三十多年前,她記憶中最美味的食物是,熱呼呼的饅頭裡夾上一點豆腐乳,那種一口咬下,熱氣讓腐乳香烘托出饅頭香的幸福感無與倫比。從前,我還不懂得品味這美味,隨著時間的洗練才發現文化悠久的豆腐乳,不愧是客家美食,更耐得住時間考驗,那種以一敵多的氣概,彷彿「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將軍,其精神與姿態耐人尋味!

 

客家人的「食豆」文化,則是地盡其利的表現,在農作休耕時種植豆類食品,可以製作成醃漬品,方便長期儲存食用。除了豆腐乳外,豆豉也是具有客家風味的代表美食;很多人都吃過豆豉,甚至單以地瓜稀飯配上豆豉,就是勞動者的一餐。小時候打開冰箱,看到一包豆豉,以為是巧克力就往嘴裡送,才發現滋味完全不同,疑惑這麼「難吃」的東西為何放在冰箱?長大後才明白豆豉背後乃是客家人勤儉持家的縮影,食用豆豉因而成了客家人深具氣質的文化展現。此外,與地瓜稀飯搭配的豆類食品並不孤單,母親會將炸油條切成段,讓我們沾醬油配稀飯吃,初嚼時但覺無味,但細嚼時卻可發現油條的乾與稀飯的濕潤互相浸透,在口腔裡的醬油讓油條不再淡而無味,咀嚼的過程也將油條的香味沁出,香美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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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標:四炆四炒 物盡其用

 

俗話說「客來莫寒酸,客走鹹菜湯」,對自己很節儉、對客人很大方,是客家人的可愛之處,生在客家人的家庭,常會覺得,當客人比當家人好。記得民國80年左右,有一天,父親給我一瓶飲料,當時未喝,就撕著飲料的標籤玩。父親看見,竟後悔把飲料給我了,還責備我說:「妳不喝,又把標籤撕了,那飲料就無法送給別人了!」可知客家人無論過了幾代都想著將好東西送給客人。所以也難怪客家年菜的標準菜色「四炆四炒」,也只在過年才吃得到。

 

「四炆」,指的是豬肚酸菜湯、客家爌肉、排骨炆菜湯、肥湯炆筍乾,以小火慢煮的烹調方式,讓肉類軟化、滑嫩,營養不流失;「四炒」,指的是客家炒肉、薑絲炒大腸、鴨紅(血)炒韭菜,豬肺鳳梨炒木耳,是用熱油快炒的菜餚。養豬是客家人的經濟來源之一,「四炆四炒」的美食,將三牲裡裡外外,包含內臟血液都用上了,可說是物盡其用。豬肚酸菜湯,是以白水炆煮口感爽脆的豬肚,將肉類的油脂以小火逼出,再以筍乾入湯,不但去除了筍的酸澀,也吸附掉湯頭的油膩;排骨炆菜湯,客家農村二期稻作收成後,利用空地種蘿蔔,將蘿蔔與排骨炆煮,不但可分解肉類脂肪,還可促進食慾;肥湯炆筍乾,桂竹筍盛產時作為筍乾存放,將肉類和筍乾炆煮,同時去除筍乾的澀與解肥湯的膩,有時會添加福菜或鷄、鴨、鵝、爪、掌等增添香味。

 

客家四炒下飯也下酒,客家炒肉,就是到客家庄必嚐的客家小炒,其中的乾魷魚是客家人製作貯存的乾貨、鹹豬肉更是平時醃來保存的醃漬食品,表現出客家人儲物習慣的美德;養豬是客家人收入來源之一,所以整頭豬,從裡到外都可做成美食。例如豬大腸搭配嫩薑絲快炒,淋上米醋,又酸又清香,一盤薑絲炒大腸就這樣熱騰騰地上桌了。除了固體的豬內臟外,液體的雞、鴨、豬紅都會保留善用;將豬紅或鴨紅和鹽水混和加熱,凝結成塊,搭配韭菜快炒,鴨紅口感滑溜、韭菜清香爽口,就是一道鴨紅炒韭菜;另外,豬肺鳳梨炒木耳也很經典,將豬肺、鳳梨、木耳一同翻炒,「鹹酸甜」三種滋味融合一起,讓人垂涎三尺,只是現今豬肺已少見於市面及家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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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標:取之自然 客家智慧

 

除了「油鹹香」之外,素、野、粗、雜亦是客家飲食文化的特色。客家人多吃蔬果素菜,除了舊時經濟狀況不佳,年節才吃得到肉,也是深知蔬食對於營養均衡的效用,一句俚諺「三日毋食青,行路片重輕;三餐都食肉,少了三個六」告誡少吃青菜對身體不佳,意外符合現今追求健康的飲食潮流;吃野則指客家人的「尋食」,過往為求適應山野,必須四處找尋野菜、野果、野味。同時客家人常常種植一些青菜、香料以備自家食用,其中尤以珍珠菜、紅鳳菜、地瓜葉、辣椒、蔥等最為普遍。九層塔在客語中稱作「七層塔」,有提味的重要作用,通常是要起鍋前才撒上,像煮蘿蔔湯時,用九層塔提味,香味立刻升級;此外,塔香茄子也是客家菜的代表作之一,茄子鹹香加上九層塔的芬芳,搭配得恰當好處。

 

客家人吃粗,意思是講究食物原味、不求精細,像是「白斬雞配桔醬」的特色是原汁原味,當雞隻除淨體毛之後,整隻雞放入鍋水中加熱,只稍在雞身抹層鹽酒,搭配客家傳統桔子醬,簡單又美好。桔子醬亦是客家人善於儲物的特色飲食,是風味獨特的絕佳拌料,有時客家人炒地瓜葉等青菜,不沾醬油,而是沾桔子醬,既可調味、又營養豐富,可說是一舉兩得。

 

客家人吃雜,是物盡其用的表徵,善用食材一鍋炒,即成新的菜,或是像「四炆四炒」將動物(包含內臟血液等)與家中的醃製品等,龐雜的食材炒成一道佳餚。

 

@小box:「三日毋食青,行路片重輕;三餐都食肉,少了三個六」

「片重青」意思是走不正偏來偏去;整句則說明了吃太多肉而少吃青菜,會營養不均衡,對身體有負面影響,「少了三個六」,恐怕足足折壽1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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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標:米食文化 推陳出新

 

客家米食更是為客家飲食文化抹上了一筆生動的色彩,「一垤粄,裝得三碗飯」,客家人三餐不離米飯與米做的各種粄,足見米食在客家生活中的重要性與多樣變化。粢粑是老少咸宜的美食,先民將米飯糰放入舂臼裡大力舂擊以增加黏度,但自我有記憶以來,就看到媽媽親手做粢粑。剛做好、熱騰騰的粢粑一上桌,大人用筷子幫忙將粢粑分攪成小口,並在盤子周圍撒上花生粉加糖粉,一旁迫不及待地孩子就用牙籤戳起,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粢粑在婚喪喜慶中扮演開胃菜的角色,但孩子們時常光吃粢粑就吃飽了,等到正餐來時,往往嘴角都沾滿黏稠的粢粑印記,一哄而散跑去玩了。

 

在二期農作收成後,田裡種植著醃製作物,像是芥菜等,也種植蘿蔔,蘿蔔既可以成為醃漬品,也可以曬乾成蘿蔔乾或蘿蔔絲備存。母親做的客家菜包、艾粄、芋粄等,裡面往往夾帶大量的蘿蔔絲,我特別喜愛吃這些蘿蔔絲,被包裹在甜甜的米皮之下,那嚼勁似乎也跟客家人的韌性有關,特別引人入勝。

 

此外,母親也擅長將白蘿蔔與在來米漿製作成「蘿蔔糕(粄)」,對客家人來說,蘿蔔糕通常是過年時才吃,但平常也會拿來做早餐。蘿蔔糕蘸上蒜香醬油,充分映襯出蘿蔔的香味,每當一盤熱呼呼的蘿蔔糕一上桌,沒多久就會被瓜分完畢,母親總要多做一些,以免晚起的家人吃不到這一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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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鹹粄之外,客家人也做甜粄。甜粄的作用除了春節或祭祖之外,也有祝賀生子的「新丁粄」,客家粄食文化的發明,也是出於好客之心,從前親友往來山迢路遠,因此當親友要離開,或是女兒出嫁時,唯恐他們在路上肚子餓,總會讓外出者帶粄隨行;農忙勞務時,也會帶粄,好在工作期間補充體力。

 

母親做的客家水粄與甜水粄也是一絕,號稱「黑白雙雄」的兩者都是以米漿靜置成凍狀製成,前者上方灑上蘿蔔乾,為鹹口味;後者以黑糖拌勻,灑上花生粉,為甜口味。母親一次都會做出很多碗的鹹甜口味,讓我們互相換著吃,其Q 彈的滋味,讓人回味無窮。

 

在春節或祭祖時,客家人都會蒸發粄,每當發粄熱騰騰地做好,是要用來拜祖先的,但頑皮貪吃的孩子們常常等不到發粄發揮它的「正常用途」,便趁燙的時候將發粄一口一口地鯨吞蠶食了。發粄的特色是熱的時候吃鬆軟,冷的時候吃Q 彈,發粄的裂痕也被客家人稱為「笑」,「笑」得越開、裂痕愈深,就代表越「發」、越興旺。

 

談到客家米食必不能少的就是「客家鹹湯圓」,每到冬至的晚上,不管有多忙多累,最期待的還是回家吃母親親手煮的「客家鹹湯圓」。湯圓用糯米製成,有紅、白兩種顏色,小時候大家都爭著要舀紅色的湯圓來吃,因為比較漂亮,明明煮出一大鍋,有紅有白,但家中只要有小孩,經常可以看見小孩碗中都是紅湯圓、大人碗中都是白湯圓的「奇景」。

 

長大後,哥哥孩子們也長大到可以吃湯圓的年紀,很有默契的、不需要人教,三個小孩也專挑紅色的湯圓來吃,似乎紅湯圓就是比較美味。客家鹹湯圓風味獨特的秘密,乃在於湯內的香料事先經過爆香。

 

每次母親在爆香湯圓的配料時,我都在旁邊猛嚥口水,香菇絲、腐皮絲、素火腿、素肉絲等與薑蒜在鍋中跳著美妙的舞姿,咖滋咖滋響,再加入胡椒、鹽、醬油調味,光是這煮菜的熱氣、香氣就感覺可以拌飯,看著一鍋子炒香的配料,就情不自禁地待在旁邊「等待餵食」,但不行,得先忍忍!

 

母親另一鍋煮滾的湯圓還在旁邊熱鬧地翻騰,母親將一大捆茼蒿倒進鍋中,撫慰這群喧噪的湯圓。茼蒿是客家鹹湯圓的靈魂,一入湯之後體積會立刻變小,為了要讓每個人碗裡都可以有綠意盎然的茼蒿菜,就必須要有充足的量,光是一、二把菜是不夠的,一定要一大束的茼蒿,才能妝點這鍋美味的湯圓。

 

幸福的婚姻有賴伴侶彼此的結合,湯圓也是,將湯圓爆香的配料加入煮沸的湯圓鍋,並放上大把的香蔥,和些許的香菜末與芹菜末,美味的客家鹹湯圓也就此完成。我每次都可以吃好幾碗,當湯圓吃完,剩下湯時,節儉的母親會燙麵線,以麵線配客家鹹湯圓的湯,這種滋味獨特的客家鹹湯圓湯麵,是外面買不到、僅我家獨有的傳統客家美食!

 

客家俗諺云:「寧賣祖宗田、毋忘祖宗言」客家人是個注重文化的民族,而客家人的飲食文化重分呈顯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硬頸」精神,此精神代代相傳、因應時空變遷成為一道道可口的佳餚,與其他飲食文化互相影響,而更趨多元與豐沛,時至今日,「客家菜」也不只是也不只是「客家人的菜」,綻放出日亦特奇的創新料理,為台灣多元的飲食文化中,增添繽紛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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