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王風·兔爰》懷念年少多美好徐偉珍撰 @ 徐偉珍老師

《詩經·國風·王風·兔爰》懷念年少多美好徐偉珍撰

今天要講解的是《詩經·國風·王風·兔爰》，這首詩最特別的是，詩序有點明它的歷史背景，並且在《左傳》裡也可找到應證。詩序：「《兔爰》，閔周也。桓王失信，諸侯背叛，構怨連禍，王師傷敗，君子不樂其生焉。」在詩序中我們可以觀察到4件事情，分別是：桓王失信、諸侯背叛、構怨連禍及王師傷敗。

「桓王失信」的起源是《左傳》記載周平王周鄭交質的故事，周平王是周桓王的祖父，由於周桓王的父親太子洩父早死，故由洩父的兒子王孫林繼位，也就是周桓王。

在周平王東遷雒邑時，國土減小，旁邊又緊鄰著強大的鄭國，因此平王為了削弱鄭國的勢力，將原本由鄭莊公專斷的國政分權給虢公忌父共同治理，鄭莊公覺得周平王不公平，周平王為了表示他沒有不公平，就答應要跟鄭國交換人質以保持對對方的尊重與誠信，因此周平王的兒子狐在鄭國做人質，鄭莊公的兒子忽在周王室做人質，但《左傳》認為，交換人質本身就是周天子與諸侯國之間「失信」的象徵。

周平王死後，由孫子周桓王繼位，計劃削弱卿權以加強王權，便將鄭莊公原本負責的那部分政權，也全都交由虢公林父掌政。由於周朝領地與鄭國領地鄰接，鄭國為表示不滿，大夫祭足在春天時越界割取周國之麥；秋天時又越界割取周國之稻禾。周桓王忍無可忍，罷免了鄭莊公卿士之職，鄭莊公大怒，便不再朝見周天子。

鄭國越界割取農作物與周桓王罷免了鄭莊公卿士之職，加上鄭莊公不再朝見天子等事項，就構成了詩序中說的「桓王失信」與「諸侯背叛」；至於詩序中說的「構怨連禍」及「王師傷敗」，則是在講述，經由上述幾項事件的發生，周天子與鄭國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厚，以致於周桓王忍無可忍率領諸侯親征鄭國，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繻葛之戰」(公元前707年秋季)。

鄭國將領祝聃ㄉㄢ射中周桓王的肩膀，原本想去追趕，但鄭莊公阻止了，因為畢竟還是要給周天子一個面子，當晚鄭莊公還委派大夫祭足去周營去慰問負傷的周桓王。「繻葛之戰」是東周重要的衰敗指標，此後周天子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幾乎與諸侯國無異，周天子的威名已不足以震攝諸侯國可說是名存實亡。

回到詩序來看，前面我們已經講解了「桓王失信，諸侯背叛，構怨連禍，王師傷敗」的背景故事，那什麼是「君子不樂其生焉」呢？這就是本詩的詩眼，意思是君子寧可長眠不起，也不要活著看到這一切不堪的處境啊！因為周天子的失敗，也是百姓的失敗，活著感受周天子的威德被諸侯所凌駕，是何其丟臉與不幸啊！

現在就讓我們一起來欣賞這篇文章。

《詩經·國風·王風·兔爰》

有兔爰爰，雉離于羅。

我生之初，尚無為。

我生之後，逢此百罹。

尚寐無吪。（一章）

有兔爰爰，雉離于罦。

我生之初，尚無造。

我生之後，逢此百憂。

尚寐無覺。（二章）

有兔爰爰，雉離于罿。

我生之初，尚無庸。

我生之後，逢此百凶。

尚寐無聰。（三章）

這首詩有三章每一章有7句，首先來看每章的1-2句：「有兔爰爰，雉離于羅。」、「有兔爰爰，雉離于罦。」、「有兔爰爰，雉離于罿。」這裡提到兩種動物：兔子與雉的遭遇作為對比。

我們可以看到，每章的第一句都是「有兔爰爰」、「雉離于~」，「爰爰」是緩慢的樣子，因此「有兔爰爰」就是有兔子在旁邊很舒緩慢慢的走；後方的「雉離于~」，雉就是雞，離就是遭遇之意，後方的羅、罦、罿，都是捕獸網。因此每章的1-2句意思即為：「有兔子在旁邊很舒緩慢慢的走，雞卻陷入網中，動彈不得。」

兔子與雞，一緩一急，一個泰然自若、非常自由，另一個則火燒屁股，想要掙脫逃走，同時兔子跟雞也是小人與君子之間的對比，兔子看起來比較聰明狡猾，用來比喻小人；雞看起來比較耿直，像是君子會聞雞起舞，早起訓練自己毫不懈怠，因此被引喻為君子。

因為在「繻葛之戰」中，輸的是周天子這一方，感覺就好像是在網中的雞一樣落魄，而鄭國本來是屬於不正義的一方，像是偷割鄭國的作物、不朝見、不尊敬周天子等，最後居然打贏了、勝利了，這是多麼的不公平、多麼的狡猾啊。這可以顯現出沒有被判周天子的諸侯國人民，他們的生命安全其實是不受保障的，因為堂堂的周天子的天子之師，可以被區區的諸侯國打敗，百姓也對周天子失去信心，發出了不平之鳴。

每章的第三至六句都是採用對比手法：「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我生之初，尚無造。我生之後，逢此百憂。」、「我生之初，尚無庸。我生之後，逢此百凶。」以「我生之初」與「我生之後」作為對比。

清代學者崔述《讀風偶識》認為：「其人當生於宣王之末年，王室未騷，是以謂之『無為』。既而幽王昏暴，戎狄侵陵，平王播遷，室家飄蕩，是以謂之『逢此百罹』。故朱熹《詩集傳》云：「為此詩者蓋猶及見西周之盛。」

意思是詩人的「我生之初」可能是出生在西周宣王之末年，當年周王室還並不是像現在這般紛亂，所以「尚無為」，尚就是還沒有，為就是做某件事情，這裡指的是戰爭，「尚無為」就是還沒有戰爭。

「我生之後，逢此百罹。」這裡的「我生之後」並不是指我(詩人)出生之後，而是指我長大成人之後，因為長大成人就可以當兵，當兵就會開始參與戰爭，也就開始「逢此百罹」。逢，遇到；此，這個、這樣；百就是很多，罹就是憂患，「逢此百罹」就是遭遇這些數不盡的內憂外患。

從西周幽王昏暴，不但外有戎狄入侵，內也有反抗幽王暴政的諸侯聯軍，周平王只好東遷，東遷後腹地小緊鄰強大的鄭國，因此從周平王、周桓王開始計畫削弱鄭國的政治權力，又引起了「繻葛之戰」，證明了周天子一方的徹底失敗，時在是一言難盡。

詩人從東周的衰落遙相回憶西周曾經的強盛，產生了懷念之感，不禁有桑海倉田之感慨。第二章：「我生之初，尚無造。」「無造」就是沒有事情發生；第三章：「我生之初，尚無庸。」「庸，用也，也就是庸作，勞苦之意。「無庸」就是沒有庸作、勞苦，因此「無造」跟「無庸」都與第一章「無為」意思相同，意旨沒有憂患與戰爭。

第二章「我生之後，逢此百憂。」「百」代表數不清的多數，「憂」代表外在的憂患與內在的憂愁；第三章「我生之後，逢此百凶。」「凶」就是不吉祥、不好的事情，因此「百憂」、「百凶」都跟第一章「百罹」相同，都是指數不盡的內憂外患、指數不盡的凶險與心事，三者互文足義兼指外在的環境與內在心裡世界的災殃。

這種對比的寫作手法，也影響了後世的寫作，像是東漢才女蔡琰著名長篇騷體詩《胡笳十八拍》中的「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就是來自《國風·王風·兔爰》的脫胎之作。

每一章最後一句：「尚寐無吪。」、「尚寐無覺。」、「尚寐無聰。」尚，還也，寐，睡也。尚寐：還在睡，沒有醒來。「無吪」，不要言語、不要說話，「尚寐無吪」，我寧可自己還在睡不要醒過來，這樣我就不會多說抱怨時政的話；「尚寐無覺」，「覺」是醒來，醒來的話會怎樣，會觀察，「尚寐無覺」，我寧可自己還在睡覺就可以不必看見政治的黑暗了；「尚寐無聰」，「聰」就是聽見，意指如果我還在睡覺，我的耳朵就不用聽見政治的黑暗了。這就是呼應《詩序》說得：「君子不樂其生焉。」

在許多《詩經》的賞析中，或許某些學者曾對某些詩序表示質疑、並提出自己的見解，而歷代學者也確實有引證資料校正一些詩序的解釋，筆者也認為文學是活的，隨著個人觀感不同、每個人都可以對《詩經》有不一樣的解釋，這也使得《詩經》的解讀更加多元富有幻想力、更加豐沛與動人。

但一些觀念非常偏激的人，無法稱之為學者，沒有能力舉證出任何有用的史證資料，不但完全貶低詩序的價值，甚至認為每個詩序提到的觀點都是錯的，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就只是單純想說詩序是錯的，呈現完全的高傲，因此有關詩序的價值所蘊藏的史實與智慧，其實也毋需跟他們多言了。

本課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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