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腳斜飛濕寒兔--又見雙喜圖 /徐偉珍

 (本文刊登於2011年行天宮五月份雜誌 /徐偉珍)



露腳斜飛濕寒兔--又見雙喜圖



記得我們在2010年行天宮七月份雜誌「 靜聽松風圖」中提及畫中高士特別強調「聽」的動作」,所以將耳朵也畫得大一點。那我們的兔子,整天伸著長長的耳朵,是不是代表牠總是在「聽」呢?我一直覺得像「禽兔圖」這樣的搭配非常有趣,有嘴喙、會鳴叫的鳥類與長耳兔在一起,仿若一個在「說」、一個在「聽」,進行著某一種精神默契的互動。在2010行天宮一月份雜誌的「雙喜圖」就是這樣一個有趣的例子,而中國花鳥畫歷來也有這樣的搭配,這就是我們今天的主題「露腳斜飛濕寒兔--又見雙喜圖」。



本文的主題來自唐代詩人李賀<李憑箜篌引>的其中兩句詩:「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這是在描述「在李憑彈奏箜篌樂聲中,吳剛倚著桂樹難以成眠;玉兔在繚繞的音色中忘我,竟然也不覺得露水打在身上寒冷了。」對形容兔子聽音樂入神的畫面相當傳神,讀者可以在此稍微品味一下,以下介紹的「竹雀雙兔圖」、「雙喜圖」、「禽兔秋艷圖」有沒有讓人有「聽」與「說」互動的感覺?順便與德國優秀畫家杜勒的「野兔」作一欣賞對照。


 

竹雀雙兔圖 遼 佚名
遼 佚名 絹本設色 縱114.3釐米 橫56釐米
遼寧省博物館

 

 

 

 

雙喜圖,軸,絹本,設色,縱:193.7公分,橫:103.4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

 


對稱構圖與「S型」構圖的交會



「竹雀雙兔圖」於1974年在遼寧省法庫縣葉茂台七號遼墓出土。葉茂台遼墓的時代為遼景宗乾亨初年,正處於遼朝上升時期。契丹族對中原文化接受度很高,故其經濟、文化在遼朝初期迅速發展,這也反映在葉茂台遼墓出土的文物上,包含絹畫、雙陸棋、木制房屋式棺床小帳、刺繡等,對遼朝的歷史、經濟、文化、科技、手工業、藝術及契丹民族習俗、喪葬制度等研究頗有貢獻。



在寫崔白「雙喜圖」時發現「竹雀雙兔圖」這幅作品。本來以為這是契丹人學習漢文化,參考崔白「雙喜圖」的構圖畫成,後來仔細研究才發現,葉茂台遼墓的時間約在西元九八○年上下,因此可以推測出「竹雀雙兔圖」是在西元九八○年以前完成的;而雙喜圖的創作時間則在西元1061年,明顯並不可能。再仔細看一看,「竹雀雙兔圖」的主角是「麻雀」;而「雙喜圖」的主角是「喜鵲」,主題也並不相同。



不但如此,構圖也不相同。在「雙喜圖」中,兩隻喜鵲、枯木、土坡與野兔展開一場「S」型的對峙與循環,讓寧靜的秋天隱隱然透露出了騷動與不安。而「竹雀雙兔圖」中,三隻麻雀停留在三支竹梢上,與底下兩隻兔子形成了和諧而穩定的對稱畫面,可以注意到此時的構圖還在遵循著傳統的「平衡穩定」觀念,與雙喜圖中「流動騷動」的氛圍大不相同。



「竹雀雙兔圖」雖不若「雙喜圖」的精緻,卻也可見其樸拙的可愛。其中以雙鉤白描的方式將竹子的外觀勾勒出來,並不敷彩,竹子的中心透出紙原本的顏色,光靠力道與「筆力」將竹子生命的俊俏挺拔表露無遺。竹子一共有三叢,各自擁有一個主人---麻雀;竹子下方的花,也是三叢,在這三叢花的縫隙中,兔子安位其中;在兔子的縫隙中,體積比花略小一點的野草,也是「三叢」、「三叢」的相對;比野草略小一點的小草,則是等距又整齊排列的自土中長出。瞧,這樣整齊的構圖是不是老實的可愛?



在圖中,竹梢上的三隻麻雀各以不同的姿態盯著地上的兩隻兔子,在滯版的畫面中增加了幾許靈氣。底下的兔子也真有趣,一隻警覺地向上看了一看,手還略微向前,似乎還想表達些甚麼、或者試圖做出某種防備;另一隻卻頭也不抬,跟左邊的兔子比起來,牠的姿態甚為悠閒放鬆,四肢毫不用力的伏在地面上,彷彿天塌下來也不關牠的事一般,只顧著吃。




斜線構圖與兔子的日光浴

 

 

 

 

海棠禽兔圖(禽兔秋艷圖)
圖軸,紙本,設色,縱:135.2公分,橫:52.8公分;臺北故宮博物院




「海棠禽兔圖」又名「禽兔秋艷圖」是清代畫家華喦1757年(時年七十五歲)的作品,堪稱他晚年的代表作。畫面的季節與「雙喜圖」一樣是秋季,海棠花是秋天的花,因此又名「禽兔秋艷圖」。此圖簡化了「雙喜圖」的「S型構圖」,以一條簡潔的斜線貫穿鳥與兔子的視線,為一種「斜線」的構圖。他在畫面中簡化了「雙喜圖」兩隻喜鵲對一隻兔子,變成一隻喜鵲對一隻兔子,構圖明顯的簡潔了。如此簡潔的構圖仍讓我們覺得畫面豐富、意趣盎然,乃是因為其所用的重彩與華麗鋪張,使整幅畫面被這原本該蕭索的秋給「艷」了起來。



圖中,枝梢上的鳥兒劍拔弩張的將身體下探,掛在枝上的牠幾乎要因為情緒的激動,從樹枝上翻了下來。只見牠的尾翼,直挺挺的上舉,圓眼怒睜,尖叫得舌頭都快掉下來了。牠好像比「雙喜圖」的喜鵲還要激動呢!我們看「雙喜圖」中,野兔抬起牠小小的頭,以「有那麼嚴重嗎」的無奈、慵懶態度來回應氣焰正盛的兩隻喜鵲,產生一個有趣的「對話」空間。而「海棠禽兔圖」更「絕」了,兔子不只抬了頭,甚至連整個身體也翻轉過來,以仰臥的姿勢,用手撐著頭,以「看戲」的心態,欣賞這鳥兒的「表演」呢!跟鳥兒的怒氣比起來,兔子不但不為所動,反而保持自身心情的閒適愉快,做起了「日光浴」。比起「雙喜圖」中野兔的慵懶無奈,「海棠禽兔圖」中的兔子將這情緒昇華成一種輕鬆、愜意又豁答的「人生」態度,動物的表情也更加擬人化,彷彿遇到再緊張的事情都可以用幽默的態度一笑置之、迎刃而解一般。



在畫面當中,筆者最欣賞的是兔子的俏皮姿態,牠的眼珠突出,呈現出立體浮凸的效果,有滑稽感。兔子是肥美的,兔子躺臥的秋海棠也是肥美的,瀅瀅的從花瓣裡、從濃密繁盛的葉群裡滲出水分來。一如環境襯托出的情感,枝梢上的鳥兒是怒髮衝冠、全身緊繃的,鳥兒蹲踞的樹枝也是,枝條有力的向四周伸張,它沒有像秋海棠一般鮮嫩肥美的葉子,正如蹲踞它的主人不如兔子般輕鬆愜意,只是凝練著所有生氣,聚成一點、一點的葉片細細的掛在上面。這樣一軟、一硬的環境與主題的對比在畫面中巧妙的彼此襯托出來。



比起「雙喜圖」的環境,這幅圖畫所營造的氣氛更有感覺,不但將禽鳥與兔子的情緒對比更加強烈的表達出來;在彼此的環境營造上,堅硬的樹枝與精神緊張的鳥兒、肥美的兔子與肥美的秋海棠相映成趣。只是在書籍中往往只能看見藝評家形容這幅作品顏色如何高明、技巧如何卓越,卻忽略了主體與環境配合營造的微妙氛圍,對於審美過程的不完全、無法體會畫家營造構圖氣氛巧思,甚為遺憾。



 露腳斜飛濕寒兔--又見雙喜圖/徐偉珍

 

 

 

 

 

野兔
1502 年
水彩‧畫紙,25.1 x 22.6 公分
阿爾貝提那畫廊,維也納﹝Vienna﹞,奧地利



東西方審美意境:「何如當初莫相識」與「道是無晴還有晴」



國畫的寫實,主要是在講一種「情感」、一種「意趣」,跟西洋畫強調的那種精細寫實的美感是完全不同的,在這裡我們以德國畫家杜勒畫的「野兔」做一比照。



杜勒(德文:Albrecht Dürer,1471年5月21日-1528年4月6日)是第一位到義大利學畫的德國畫家,也是德國中世紀末期、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的油畫家、版畫家、雕塑家及藝術理論家,以精細寫實的繪畫風格著名。



杜勒畫得動物,技巧高超,可以和文藝復興三傑之一的達文西相比擬。這幅「野兔」是以不透明水彩畫成,將野兔的體積感、量感、肌肉的起伏等都寫實的畫出,其細密寫實的程度甚至能在兔子的眼球上,畫出兔子看見的室內窗戶。



我們要如何欣賞東西方不同的審美情態呢?例如對愛慕之人心意的猜疑,將東西方審美情趣分別以兩首詩來表達。如果說杜勒的「野兔」是「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意思是「早知道現在這麼想你,倒不如當初不要認識你!」這樣坦白的敘述,強調「實用價值」的呈現,以繪畫來說,畫圖就要跟物體本身達到百分之百的肖似才是好作品。西方的審美觀就是這樣,真真實實、赤赤裸裸地不加掩飾,將物體的狀態情感完完全全的表達給觀者,是直接大膽、清晰而實在的。那我們的「禽兔圖」呢,以詩來形容就是「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並不直接將事物的狀態寫實赤裸的呈現,而是以迂迴的方式呈現情感,藉由天氣的陰晴不定,來詢問意中人對自己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啊?中國繪畫審美也是如此,要畫兔子並不直接就畫一隻兔子出來,表達牠的「存在」。而是藉由其他方式來表現這隻兔子的精神情志,如與第三者的互動,或以環境烘托情感等。



環肥燕瘦,各有所好



中國繪畫的審美觀,不管是構圖本身的氣韻生動,或是畫作物體之間彼此象徵意義與交流,均有一種意味深長的「弦外之音」。但這並不表示西方或東方的畫必有一者優、一者劣,這兩方是不能比較優劣的。就像我們不能說個性直接的人和個性含蓄的人,哪一位更接近美好?或者在告白的時候,有人喜歡就直接的表達方式;而有人喜歡用「暗示」的方式。方法的使用並無優劣,只要能達到目的(告白成功)就可以了。



在這個單元,除了「複習」之前的雙喜圖之外,也比較了其他兩幅題材相似的「禽兔圖」與西方傑出的「野兔」作品。在這一系列「禽兔圖」中,我們能體會一種生命彼此間的默契與交流,一種「聽」與「說」的互動,也能從中明白李賀<李憑箜篌引>的「露腳斜飛濕寒兔」的情感。人們將兔子的耳朵寄託為「聽」、以鳥類的鳴叫寄託為「說」的「萬物有情」世界。在杜勒的「野兔」中,我們也看到一種寫實的極致、一種以兔子當唯一主角這樣「純粹」的美感。無論您喜歡得是哪一種,「環肥燕瘦,各有所好」,只要它能帶給您精神上的愉悅與情感的昇華,就是好的藝術作品。



禽兔圖:禽兔圖在中國畫中並不是像「花鳥畫」、「文人畫」、「山水畫」等這樣的專有名詞,也沒甚麼特別之處。只是鳥類與兔構圖的作品,屬「花鳥畫」的一類。「禽」是鳥類的總稱,所以凡是有鳥類與兔子搭配的都可以叫做「禽兔圖」,如

竹雀雙兔圖、雙喜圖、禽兔秋艷圖等都可以被稱之為「禽兔圖」。另外有一種情形是,畫家本身沒有特別取名字的,後人會根據畫面的主題為畫家的畫定名,以此作為藝術史書寫的根據,所以歷來有很多以「禽兔圖」為主題的畫作,就像是一個泛稱與習慣性的稱呼,因此沿用至今。




李賀   李憑箜篌引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

湘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吳地之絲、蜀地之桐製成的精美箜篌在晴朗的秋季彈奏,

聽見美妙的樂聲,天空的白雲都凝聚了起來,忘了要飄流。

湘娥淚灑滿斑竹、素女心中愁緒,全部都起因於李憑在京城裡彈奏箜篌。

美妙的箜篌就像昆侖美玉的撞擊與鳳凰鳴叫那樣的清越響亮、

也像清晨芙蓉哭泣的露水與蘭花的笑語那樣散發出香氣。

樂聲使長安的夜色更加清寒,李憑手中的二十三根琴弦使天帝動容。

高亢的樂聲直衝天際,連女媧最初煉石補天的地方都深受震撼;

好似五色石也深受感動,下起了滿天的秋雨。

恍惚中,人們仿若看見神女向李憑求授琴藝;

樂聲中,連病懨懨的老魚與瘦蛟也充滿活力的舞動歡騰。

音色沁入廣寒宮,吳剛倚著桂樹難以成眠;玉兔在繚繞的音色中忘我,竟然也不覺得露水打在身上寒冷了。(徐偉珍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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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耳朵去感覺____靜聽松風圖‏/徐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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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報喜__崔白雙喜圖/徐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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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腳斜飛濕寒兔--又見雙喜圖/徐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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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物擬態更擬情 華喦畫作欣賞三 /徐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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